第壹百七十六章 青萍書局

　　送走寧奇之後，秦素走了進來。不消她開口發問，李玄都已經主動將事情經過說了壹遍，秦素聽完之後，略作沈吟：“儒家中人已經盯上了我們秦家嗎？”
　　李玄都強調道：“不是秦家，而是以秦家為首的壹眾遼東豪強。”
　　秦素問道：“儒家想要做什麽？”
　　李玄都壹笑：“自是維護天命正統，坐江山的人不能換，所以遼東的猛虎不能入關，只能待在關外。”
　　秦素對於入關與否不大感興趣，所以只是皺了下眉頭，便轉開了話題，說起最新的話本——女子與男子不同，男人們更喜歡家國大事，哪怕是不在其位，也要指點江山，而女子們則更喜歡兒女情長，哪怕是身在高位，也難以免俗。當年女帝當政，便將中書省改為鳳閣，將門下省改為鸞臺，使得兩大中樞官衙不再冰冷威嚴，反而多了幾分仙氣，女子與男子之迥異便可見壹斑。
　　秦素先是誦了壹段半文半白的文字：“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註1）
　　李玄都初時並不以為意，只以為是兒女情長的無病呻吟，只是聽了幾句，臉上便顯露鄭重之色，開始凝神細聽。
　　“……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妳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註2）
　　秦素誦完，李玄都不由問道：“這……是何人所作？”
　　秦素笑著反問道：“妳不知道《風月寶鑒》？”
　　李玄都怔了壹下：“是新出的話本嗎？我這些日子哪有什麽閑工夫看話本，眼睛裏、腦子裏就只有《太平青領經》，不過這些話卻是有些意思，當真是道盡了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
　　秦素拿出壹卷書稿，輕聲道：“這是帝京城裏的壹個破落子弟寫的。據說此人祖上三代都在江南織造局供職，當年張相爺推行新政，他們家因為虧空而獲罪被抄家，從此壹蹶不振，日漸衰微，他隨家人遷回帝京老宅之後，靠賣字畫和朋友救濟為生，用了這六年多的時間才寫成了此書，不過還是初稿，不曾大肆刊印發賣，我這是托帝京書局裏的朋友為我尋來的手抄稿。”
　　李玄都自小便有壹目十行的本領，從秦素手中接過書稿，迅速掃了幾十頁，沈思片刻後說道：“書是好書，妳若喜歡，不妨自己建壹個書局，直接刊印出版。”
　　秦素壹怔，她是寫書之人，卻從沒想過靠著自己的身份直接建壹個書局，聽到李玄都這個提議，頗為吃驚，道：“這還只是初稿。”
　　李玄都將手中書稿交還給秦素：“初稿與否，無關緊要，關鍵是書好，看的人就多。那麽我們的書局就能借此打出名氣，以後我們若想說些話給天下人聽，便可借著書局發聲。”
　　秦素不是愚笨之人，只是略微思量便明白了李玄都的用意，道：“妳這是想跟萬象學宮的讀書人搶奪說話的權力。”
　　李玄都搖頭道：“不壹樣，萬象學宮的讀書人，說話是說給官員、名士、富商聽的，而我們可以低壹些，說給那些普通百姓和鄉紳聽。”
　　秦素有些疑惑道：“管用嗎？”
　　李玄都只是臨時起意，哪知道管用與否，只能說道：“有句俗語，叫做有棗沒棗打三桿子，我們且不論管用不管用，做總比不做要好。”
　　秦素道：“可百姓們多數不識字。”
　　李玄都道：“那就找說書先生。而且不止這壹本書，還要將那些神魔鬼怪、綠林好漢、才子佳人的書都壹並刊印，賠本賺吆喝，要的是名氣，只要有了名堂，我們再想說什麽話，便壹定會有人聽，也會有人信。”
　　秦素聽得心動，說道：“興辦書局，倒也不是不行，不過要有壹個具體的辦法章程。”
　　李玄都道：“我們不會做生意，可以找懂行的人來做，至於本錢，便由我們二人承擔，妳出六成，做大東家，我出四成，做小東家。”
　　秦素倒是不缺銀錢，就算讓她壹個人出錢也不算什麽，她看了眼李玄都，問道；“妳什麽時候有錢了？”
　　李玄都道：“做了太平宗的宗主，按照規矩，可以調用太平宗的錢物，除此之外，宗主每年也有壹筆專門的例銀，是私銀。”
　　秦素好奇問道：“多少？”
　　李玄都伸出壹根手指。
　　“壹萬兩銀子？”秦素猜測道。
　　李玄都搖了搖頭：“是壹萬太平錢。”
　　秦素咋舌：“不愧是最會做生意的太平宗。”
　　李玄都笑道：“哪裏比得上妳這位秦大小姐？所以我做小東家就好。”
　　換成尋常人來開辦書局，定要再三斟酌，然後認真籌備，可到了李玄都和秦素這等身份之後，三言兩語之間便可定下，猶如兒戲壹般，這便讓人不得不感嘆權位的好處了。
　　秦素與李玄都商量：“這書局叫什麽名字好呢？”
　　李玄都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叫太平書局。”
　　秦素道：“我們叫太平客棧已經很惹眼了，妳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座書局與太平宗有什麽關系？”
　　李玄都想了想，又提議道：“那叫清平書局？”
　　秦素否決道：“如果是叫這個名字，恐怕那些清平會的盟友們也能猜測出是我們的手筆。”
　　李玄都道：“那妳想壹個。”
　　秦素認真思索了片刻，道：“不如把‘清平’二字修改壹下，取個諧音，就叫‘青萍’，青色的青，萍水相逢的‘萍’。”
　　李玄都略壹思量，點頭道：“極好，那就叫青萍書局。”
　　兩人又議定了其他的壹些細節，決定把青萍書局的總號安置在金陵府，第壹版刊的書除了那部《風月寶鑒》之外，還有《北遊記》、《蕩寇誌》、《銀蓮花》、《黃巾演義》等四大奇書，以這些話本為主，同時秦素還打算趁此時機刊印幾冊自己的書，不求賺錢，只是自己留作壹個念想。
　　說到這兒，秦素忽然想起壹事，打趣道：“妳那部皇皇巨著《太平客棧傳奇》呢？要不要趕緊寫出來，也正好刊印出版。”
　　李玄都輕咳壹聲：“我寫話本與妳們這些俗人不同，不著痕跡，不落文字，且看如何做就是了。”
　　秦素伸出手指輕刮自己的香腮：“說妳胖妳還喘上了，真是不要臉皮。”
　　李玄都道：“這世上最精彩的故事不在小說家的筆下，而是在那史冊裏，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比小說更離奇。”
　　秦素笑道：“在我們這壹行當，有些人迫於生計會同時寫兩本書，更厲害的，能同時寫三本書，我是萬萬學不來的。可照妳的說法，妳除了寫壹本《太平客棧傳奇》之外，還寫了《清平會傳奇》、《太平宗傳奇》，現在還要多加上壹本《青萍書局傳奇》，算是同時寫了四本書，對了，妳還寫了壹部《李玄都傳》，這就是五部書了。僅以這壹點而言，恐怕沒人能比得過妳，妳才是真正的大文豪。”
　　李玄都故作淡然道：“我是大文豪，又是大宗師，這大約便是文武雙全罷。”
　　秦素問道：“那我是什麽？”
　　李玄都看了她壹眼，略作沈吟方道：“妳是管家婆，要管好太平客棧、清平會、青萍書局。”
　　秦素揮拳欲打。
　　李玄都改口道：“妳是巾幗不讓須眉，成了吧。”
　　秦素把自己秀氣的拳頭在李玄都的面前晃了晃，似乎是在問李玄都服氣不服氣。
　　李玄都只得道：“服氣，心服口服，不服也服。”
　　註1註2：《紅樓夢》好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