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壹章 又是青鸞

　　老板收起銀錢，看著李玄都壹行人往樓上走去之後，偷偷摸摸地從袖中拿出那枚太平錢，仔細端詳半天，又放到嘴裏輕輕咬了壹下，終於可以肯定是真的金子，臉上不由笑開了花。
　　開客棧也是個辛苦活，沒什麽太大的油水，尋常時候，幹上壹年，除去各項開支，也就能賺個壹百兩銀子左右，今天壹下子便賺了三十兩，怎麽能不高興？有了這三十兩，去年看上卻又壹直舍不得買下的那身員外服，便可以買下來了。
　　雖說《大魏會典》載有明文，商人不許著纻羅綢緞，在太祖爺的時候，有對沒有功名的年輕兄弟就是因為穿了雙鹿皮靴子上街，便被衙役當街斬斷雙腳，淒慘無比，但此壹時彼壹時，現在朝廷就是壹門心思征稅，哪裏還管這些？據說有些買賣做大了的，花錢買了個官身之後，都敢在自己家中玉帶蟒袍！與這些人比起來，自己穿壹身綢緞做的員外服又算得了什麽？
　　只是客棧老板不明白，祖宗成法，名爵國器，已經到了如此敗壞泛濫地步，可見如今的大魏朝廷已是到了土崩魚爛的地步，那麽還有幾年太平可享？待到天塌地陷的那壹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正當客棧老板神遊物外的時候，又來了壹群人，讓回過神來的客棧老板壹個哆嗦，差點沒把手裏的太平錢給掉在地上。
　　不是他膽子小，而是眼前的這些煞星實在太過嚇人。
　　這壹行人，均是身著青色官服，神態肅穆，腰間佩刀，從頭到腳都散發著壹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這哪裏還有不明白的？正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青鸞衛！
　　客棧老板此時心裏只有壹個念頭，福禍相依，這天底下果然沒有掉餡餅的好事。
　　這幾位壹進客棧，除了那位正稍稍撩起帷帽白紗露出壹張小嘴吃著醬牛肉的女子，其他客人立馬都放下銀錢結賬走人，平日裏最是自來熟的店夥計竟是怯懦不敢上前招呼，可也不能讓這幾位青鸞衛的大人晾在原地，若是得罪了他們，別說客棧，怕是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
　　沒辦法，掌櫃的只能硬著頭皮親自上前，將這幾人迎入靠窗的壹處雅座，又親自忙前忙後地上茶點菜，忙完這壹通後，背後已然濕透。
　　這可不是熱的，而是嚇的！
　　這壹行青鸞衛中，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名叫張南木，說起來他可以算是出身於青鸞衛世家，從他祖爺爺那輩起便是供職於青鸞衛中，父子承繼，壹直傳到了他這裏，他在十八歲的時候進入青鸞衛，從最底層的校尉做起，整整二十年的光景，每每考評均是中上，如今憑借實實在在的深厚資歷，熬成了壹名青鸞衛指揮僉事。
　　官場不似江湖那般萬事以武力為尊，還要講究出身門第、資歷威望、後臺靠山、關系門路等等，就拿他來說，壹身抱丹境修為可謂是從刀光劍影滾出來的，而他的上司只是個不入流的入神境，他壹只手便能將他的那個上司拍死，可他不能這樣做，也不敢這樣做，每每被上司訓斥，只能低頭受著，就算被上司扇了壹耳光，也不敢有絲毫怨言，誰讓他的上司有個好姐姐呢？嫁給了壹位都督同知大人做妾，而他除了壹身武力之外，什麽也沒有，便只能認命受著。
　　好在他的那名上司在前不久因為辦案不利，終於被罷官免職，若不是因為他姐夫的緣故，怕是還要去南衙走上壹遭。而他則被另壹位上司臨時授權，暫攝原上司之職。
　　壹朝大權在握，張南木非但沒有半點意氣風發，反而只有如履薄冰的戰戰兢兢，壹舉壹動都是慎之又慎，不敢出絲毫紕漏。
　　因為隨著這份權柄壹道而來的，還有壹件極為機密之事。
　　當張南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可以說是如遭雷擊。
　　在押解欽犯途中，蘆州司都督僉事前行被殺，欽犯之幼女被劫走，楚州司都督僉事白愁秋在追補過程中，同樣被殺，蘆州青鸞衛指揮使辜奉仙重傷，而他的上司趙斂，便是因為這個案子，才被革去了官職，在家中停職待參。
　　此事已經上報給帝京城中的青鸞衛都督府，換而言之，最起碼也已經驚動了三位右都督之壹，張南木作為壹個已經在青鸞衛中當差二十年之久的老人，十分清楚三位右都督的脾性和手腕，此事壹旦驚動了他們，斷難善了，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
　　對外，雖說青鸞衛今不如昔，但也不是任人欺淩的，殺了青鸞衛的人，總要給個說法。
　　對內，辦砸了差事，也不是罷官撤職那麽簡單的。
　　在青鸞衛中，有南衙和北府之說。
　　對於江湖中人而言，提到青鸞衛，所想到的必然是青鸞衛北府，北府外派任務較多，出京即為欽差，直接向皇帝負責，因此地方官員見到北府之人都是恭恭敬敬，壹點不大意，稱呼為“上差”，這也是當初白愁秋能夠調動總督署兵馬的緣故。
　　對於青鸞衛中人而言，更為可怕的卻是南衙，如果說北府是對外，那麽南衙便是對內，專事負責青鸞衛內部的法紀、軍糾，落到他們的手中，即便是青鸞衛自己人，也絕討不到半點好去，南衙之於青鸞衛，便如青鸞衛之於文武百官，可謂是青鸞衛中的青鸞衛。
　　根據辜大人那邊傳來的消息，都督府已經派遣壹位都督同知大人親自處置此事，同時辜大人也下了嚴令，務必要追查到那壹行人的動向。
　　青鸞衛的人數很多，號稱有十萬之眾，可王朝版圖遼闊，兩京壹十九州，就算是百萬人撒下去，也不算什麽，更何況是區區十萬人，分布到每個州府，就只剩下不足百余人，想要在蘆州、荊州、中州三州之間，找出三個人，哪怕青鸞衛坐擁眾多耳目線人，也是壹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可上司的命令也不得不尊，張南木只能在第壹時間就撒開大網搜索，將大半人手派遣往荊州水陽府或尋覓或堵截。同時他本人更是親率了壹隊人馬，不辭舟車勞頓，來到中州境內，按照辜大人所推測的賊人另外壹條逃匿路線，來到這座中州的南大門守株待兔。
　　雖說張南木對此不抱太大希望，但也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根據辜大人的命令，不斷派出人手，到最後，他身邊只剩下這寥寥幾人。這些時日以來，不光是他本人，幾乎所有的弟兄都精疲力竭，可誰也沒有怨言，更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求著能趕緊追蹤到蛛絲馬跡，好把這個案子給應付過去。
　　大家心裏都明白，壹日不找到兇犯，這個驚動了都督府的案子就壹日結不了案，到最後，上頭幾位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大人少不了要吃瓜落，那些當官的受了氣，還不是拿他們這些底下當差的出氣？正所謂壹榮俱榮，壹損俱損，便是如此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找到了那些兇犯，能引得如此陣仗之人，絕不會是什麽小毛賊，多半是縱橫江湖的大盜巨寇，修為強橫，到時候圍捕此人，又不知要折損多少兄弟。
　　可謂是兩難境地。
　　只是張南木如何都料想不到，他所苦苦追尋的要犯，殺了錢行和白愁秋的江湖“巨寇”，此時就在他們的頭頂上，隔著壹層薄薄的樓板，不過咫尺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