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八章 心如明鏡

　　來人正是宋政，不過在夢境中的宋政不是邪道領袖之壹，而是魔道中人，而且也不是長生境的高手，至多就是天人境而已。
　　“妳認得我？”宋政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道：“當然認得。”
　　“我久在西域，少在中土，妳竟然認得我，真是有意思。”宋政似笑非笑道。
　　李玄都沈聲道：“閣下好大的膽子，竟敢來蓬萊島鬧事，不怕家師手中的神劍嗎？”
　　宋政笑道：“劍神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宋某當然害怕，可這麽久了，有人來救妳們嗎？”
　　李玄都聞言，心中壹沈。
　　然後就聽宋政繼續說道：“司徒玄策屢次與聖教為敵，今日三位教主親至，便要讓他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妳們二人，若是願意拜在我的座下為奴為婢，尚且能留下壹條性命，否則便要妳們淪為爐鼎之流，不得好死。”
　　李玄都本以為這是個好夢，現在卻發現沒有那麽簡單，這似乎是壹個將壹切美好徹底打碎的噩夢，只是不知在夢中身死會是什麽下場，就是永遠沈淪其中嗎？
　　李玄都輕聲問道：“三位教主？”
　　宋政笑道：“真空教主、無生教主、歡喜教主是也。”
　　陸雁冰小聲補充道：“真空教主趙純孝，無生教主柳玉霜，歡喜教主韓邀月。”
　　李玄都又是壹個恍惚，萬沒想到這三人竟然成了魔道的三大教主，聽宋政的口氣，若是三人聯手，就算李道虛也不是對手。
　　雖說是夢境，但未免太過荒誕。
　　宋政又道：“三位教主都是域外天魔降世附身，修為堪比妳們所謂的長生地仙，李道虛今日也難逃壹死。”
　　似乎是要印證宋政的話語，從八景別院中升起壹道浩蕩劍光，迎上了另外三股浩大氣息，與此同時，別院的其他方向響起無數廝殺聲音，似乎有人正在攻打八景別院，已經與別院中的眾多清微宗高手開始交手。以李玄都的認知，任何人想要攻打蓬萊島，都要層層推進，萬無可能進行出其不意地偷襲，可這些魔道中人就好似憑空出現，完全不合常理，但夢境就是這麽詭異，不講道理。
　　宋政望著兩人，不緊不慢地說道：“妳們兩人若是想要活命，現在就跪下求饒。”
　　就在此時，在李玄都的心中響起了無數雜亂的聲音：“跪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
　　“淮陰昔日能受胯下之辱，妳今日壹跪，算得了什麽？無非是忍辱負重罷了。”
　　這壹刻，李玄都已經清楚，這些聲音來自於“護城河”中的亡靈。他自然不能受其引誘，可他又面臨另外壹個問題，如果死在了夢境之中會有什麽後果？是從頭再來？還是就此沈淪其中？
　　尋常的夢境，在遭遇生死壹刻的時候都會驚醒過來，可李玄都不確定這個夢會不會是這樣。這並非自然生出的夢，而是由“太虛幻境”和“玄都紫府”所造成的，規矩不在李玄都的手中。
　　就在李玄都遲疑的時候，宋政的臉上出現了不耐的神情，似乎不願再耗下去，要忍不住出手了，而陸雁冰則是望著李玄都，等待著李玄都做出決定。
　　與此同時，李玄都心中的聲音越來越大，越多越嘈雜，也越來越混亂。
　　“跪下啊，快點跪下啊，天大地大活著最大。”
　　“別再遲疑了，妳想死嗎？”
　　“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跪———下！”
　　“跪！跪！跪！跪！跪！”
　　李玄都有了片刻的遲疑，不過他沒有選擇屈服，而是選擇奮力壹搏。
　　他猛地拉住身旁的陸雁冰，向身後的八景別院退去，不管怎麽說，此時八景別院有陣法守護，比起外面更加安全。
　　宋政的臉上露出了壹個殘忍的笑意，五指伸開，無數劍氣在他的掌心匯聚。
　　以李玄都的眼力，完全可以判斷出這道劍氣的威力，不足以將他們兩人全部殺死，這或許是宋政的有意為之，就像貓戲老鼠壹般。這樣李玄都便面臨著兩個選擇，壹個選擇是不管這道劍氣，全憑運氣，兩人中必然有壹人死在此地，可能是陸雁冰，也可能是李玄都。另壹個選擇是用陸雁冰擋下劍氣，他則必然可以逃入八景別院之中。
　　這壹瞬間，時間變得極為緩慢，李玄都甚至可以去看陸雁冰的神情，映入他眼簾的是壹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讓他心中微微壹顫，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般，每當看到壹個孩子清澈的眼睛，他都會覺得這才是汙濁世間的不可承受之重。
　　此時夢境中的陸雁冰只是個小丫頭而已，壹個與周淑寧差不多大的小丫頭，不會隨風搖擺，也不會捧高踩低。李玄都不是個以德報怨的老好人，但自問還是有良心的，當初他會去救周淑寧，現在他也不會讓陸雁冰去死。
　　沒有太多的思考時間，李玄都輕輕壹推，陸雁冰向八景別院飛去，而李玄都則擋在了她的後面。
　　下壹刻，宋政手中凝聚的劍氣激射而出，刺穿了李玄都的胸口。
　　巨大的窒息感瞬間籠罩了李玄都，他站立不住，半跪在地，伸手捂住胸口，可還是有鮮血不斷流出，他想要說話，卻發現每壹次呼吸都是壹種折磨。
　　宋政看了眼已經進入八景別院的陸雁冰，來到李玄都的面前，伸手將他提了起來，冷笑道：“很好，有骨氣，希望妳的骨氣夠多，不要讓我失望。”
　　李玄都奮力掙紮，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哪怕實力懸殊。然後李玄都就發現自己的境界開始不斷攀升，或者說這個夢境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鎖開始松動，讓他得以發揮出壹部分自己的真實修為。
　　轉眼之間，李玄都的境界已經由先天境攀升至歸真境九重樓，也就是後來紫府劍仙的實力，雖說距離清平先生還有相當的差距，但面對僅僅是天人境的宋政，也多少有了幾分反抗之力。
　　李玄都伸手握住宋政的手腕，然後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高了壹些，與他成年後的身高相差無幾，雙腳剛好可以觸及地面。
　　宋政輕輕“咦”了壹聲，似乎沒有料到李玄都竟然還有反抗之力，正打算痛下殺手，然後他發現在自己不得動彈了。
　　壹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用手按在了他的後心位置。
　　宋政眼皮壹跳，竭力穩住心緒，沈聲問道：“何方高人？”
　　“徐無鬼。”壹張臉龐從宋政身後探出。
　　宋政臉色大變，“只要地師饒我壹命，我自當歸順地師，甘效犬馬之勞。”
　　徐無鬼的回應只是壹聲輕笑。
　　宋政忽覺後心處壹陣劇痛，然後周身氣機開始迅速潰散。
　　李玄都掰開宋政住自己喉嚨的手指，發現自己可以運轉“漏盡通”了，於是身上的傷勢開始迅速愈合，然後望向制住宋政之人，遲疑道：“地師？”
　　徐無鬼推開已經是壹具屍體的宋政，開口道：“看來就算沒有我，妳也可以慢慢醒來。”
　　“醒來？”李玄都先是壹怔，然後就意識到眼前之人不是夢中之人，而是真實存在的地師徐無鬼。
　　徐無鬼淡笑道：“睡有深淺之分，妳每清醒壹分，修為便會恢復壹分，待妳徹底恢復修為，便是完全醒來。”
　　李玄都道：“如此說來，地師已經恢復全部修為了。”
　　徐無鬼搖了搖頭，“九成而已，不過已經足夠。”
　　李玄都問道：“地師怎麽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徐無鬼解釋道：“妳我壹起‘渡河’，自然壹起入夢，故而夢中會有所交集，因為妳入入夢更深，所以這個夢境是以妳為主，不過也會受到我的影響。”
　　李玄都忽然明白了，為何上官莞會嫁給李元嬰，這就是徐無鬼給夢境帶來的影響，如此壹來，徐無鬼就能合理地來到蓬萊島，而不顯絲毫突兀，乃至於出手救下李玄都都是合情合理。
　　李玄都問道：“敢問地師，如何清醒？”
　　徐無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誦了四句佛家偈子。“心是菩提樹，身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不使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