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借頭顱壹用

　　華眉臉色不變，只是慢斯條理地將竹管收入袖中，然後將剩下的白紙揉成壹團，隨手丟入竹簍之中。
　　華眉如此鎮定，不是緣於她的境界修為，也不是她在唐家中三少奶奶這個身份，而是緣於她的“娘家”。她明面上的娘家是秦州的壹個世代耕讀人家，父親算是儒門弟子，如今在書院中教書。可她實際上的娘家是牝女宗。
　　她與其他姐妹嫁入各大宗門、世家壹樣，受命潛入唐家，嚴密監視唐家的壹舉壹動，然後以飛鴿傳書向宗門如實稟報，按照規矩，是七天壹報，不過有特殊情況，也可以臨時發送傳書，具體由她自己斟酌。
　　在華眉看來，相較於其他同門姐妹的小心翼翼，她的差事就要輕松許多，且不說唐家未必能識破她的身份，便是看穿了她的身份，那又如何？唐家會殺了她？人在屋檐下的唐家沒有這個膽子，所以唐家只能看破不說破，好生供著她，雙方相安無事，說不定唐家還要主動泄漏些消息讓她傳遞，以此來安大明官的心。
　　想到這兒，華眉愈發有底氣，輕聲問道：“是誰？”
　　門被人直接推開，唐夫人出現在門外。
　　華眉壹驚，“夫、夫人，您怎麽來了？”
　　唐夫人並不答話，走進房內，四下打量了壹眼之後，徑自坐在唐清冬的書案之後。雖說唐清冬不是唐夫人的兒子，但也要稱呼壹聲姑姑，再加上唐夫人還是現任家主，華眉也只得如媳婦侍奉婆婆壹樣，立在唐夫人的身側。
　　唐夫人看了眼硯臺中未幹的墨汁，讓華眉心中越發緊張忐忑，可她仍是不覺得唐夫人會有什麽動作。
　　過了片刻，唐夫人緩緩說道：“老三家的，我們唐家待妳不薄吧？”
　　華眉懵住了，擠著笑：“夫人，您知道我膽子小，就別嚇我了。”
　　唐夫人壹臉平和，“正因為妳膽子小，才喜歡胡琢磨，怎麽就是嚇妳了？”
　　華眉的聲音裏透出些許驚慌，“夫人是有什麽吩咐？”
　　唐夫人笑了笑，“難怪老三會喜歡妳，真是好心思，我還真想請妳幫我壹個小忙，不知妳答應不答應。”
　　華眉只能強壓下心頭的疑惑和緊張，望向唐夫人，“夫人有什麽吩咐直說就是，何須壹個‘請’字。”
　　唐夫人臉上的笑意多了，與平時的清冷模樣判若兩人，卻讓華眉心裏越發沒底。
　　只聽唐夫人繼續說道：“進了我們唐家的門，便是我們唐家的人，名字要上族譜，死了要葬祖墳。所以我還是要問剛才我已經問過的那句話，我們唐家待妳如何？”
　　華眉輕輕吸了壹口氣，“自然是極好的，唐家待我不像是媳婦，倒像是女兒。”
　　“妳還是個有良心的。”唐夫人輕贊壹聲，“那好，我就直說了。今天唐家來了壹位貴客，是來幫我們唐家的，可這位貴客是第壹次和我們唐家打交道，我們唐家便要拿出些誠意來取信人家，至於這個誠意，我思來想去，還是妳最合適。”
　　華眉不是蠢笨之人，已經聽明白，可還是不懂裝懂道：“夫、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唐夫人猛地伸手掐住華眉的脖子，壹字壹頓地說道：“意思就是借妳項上人頭壹用。”
　　華眉根本沒有反抗之力，便是想要開口求饒或者出聲威脅也來不及，壹張秀美面龐被憋得通紅，又由紅轉青，嘴裏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唐夫人冷笑道：“本來妳是可死可不死，把妳囚禁起來也是壹樣，反正清平先生只是要求消息不能泄露出去，沒說非要妳死不可。我看在妳也算是唐家人的面子上，給過妳機會，可妳執迷不悟，死到臨頭也不肯悔悟，那便怪不得我下手無情。”
　　話音落下，唐夫人便扭斷了女子的脖子，丟在地上，然後從屍體的袖子中取出了那截竹管。
　　很快，又走進壹個壯碩仆婦，恭敬道：“夫人。”
　　唐夫人從竹管中抽出那截窄窄紙條，看過之後，面露冷笑，向身後的仆婦吩咐道：“把屍體燒了，就說三少奶奶得了急癥，白天就有些不舒服，當天夜裏便沒了，讓家裏上下都小心些，不要隨意走動，以免沾染了病氣。至於喪事，壹切從簡從快，不要有什麽流言話柄。”
　　仆婦恭敬道：“是。”
　　然後她又問道：“夫人，如果三公子回來問起此事……”
　　唐夫人道：“就讓他去見老爺子，老爺子會親自與他分說。”
　　“是。”仆婦上前抱起屍體，徐徐退下。
　　只剩下唐夫人壹人之後，她才輕聲自語道：“我們唐家死了那麽多人，妳們才死壹個人，太便宜妳們了。”
　　……
　　唐夫人返回正堂的時候，交給李玄都壹塊小巧玉牌，這是三夫人藏在自己妝臺夾層中的物事，也是證明她是牝女宗弟子身份的東西，因為就算是牝女宗中，除了宗主和寥寥幾人之外，旁人也不知道她們這些暗子女官的身份。如果與她聯絡之人或者宗主遭遇了不測，也就是風箏斷了線的時候，她們還能憑借此物重新與牝女宗取得聯系。
　　李玄都翻看了下這塊小巧玉牌，淡笑道：“牝女宗的手段果然不俗，若是正面交手，牝女宗算不得什麽，可說起這些鬼蜮伎倆，卻是大行家。”
　　唐穆霸也沒有隱瞞，“其實我們早就懷疑她了，畢竟她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只是忌憚於陰陽宗，我們壹直不敢有所動作，幸好如今清平先生到了，我們也就安心了。”
　　李玄都微微壹笑，道：“實不相瞞，當初各宗聯手討伐北邙山的時候，我就與陰陽宗結下了仇怨，陰陽宗的大明官王天笑偷襲打了我壹掌，若非大天師出手相救，只怕我已經身死道消。還有陰陽宗的九明官上官莞，曾對秦大小姐圖謀不軌，新仇舊恨加在壹起，我與陰陽宗是勢不兩立的。”
　　聽得李玄都如此說，唐穆霸和唐夫人交換了壹個眼神，都是放心不少。
　　李玄都問道：“王天笑每隔壹段時間都會來壹次唐家，那麽現在距離他來唐家，還有多長時間？”
　　唐夫人回答道：“大約還有壹旬的時間。”
　　……
　　西京城頭，有兩人遙遙對峙。
　　壹人身著黑袍，壹人身著白衣，正是從白帝城壹路追逃廝殺至此的“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
　　此時宋政斜靠在城垛上，有些玩世不恭，道：“月白，妳還真是小心眼，不就是變化了幾個女人形象嗎？又沒有動妳的寶貝女兒，至於萬裏追殺？要知道，兄弟不是手足，女人的確是衣服，只有自己的骨血才是真。”
　　對於如此涼薄話語，秦清自然是不屑壹辯，只是說道：“難怪淡臺雲要與妳反目成仇。”
　　提起淡臺雲，宋政也不惱怒，笑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是有些道理的。這女人有了本事，尤其是比男人有本事，妳壓不住她了，那妳的苦日子就來了，因為她會生出許多古怪想法，還會瞧不起妳，讓妳無從應對。試想壹下，如果有朝壹日，妳跌落了境界，而白繡裳成了長生境，妳們還會琴瑟和鳴嗎？我想不會。”
　　秦清並不認可男尊女卑那壹套，更不認可宋政的這番話語，說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對，的確是冷暖自知。”宋政微微壹笑。
　　此時兩人都不動手，並非罷戰言和，而是兩人壹路激鬥下來，各自損耗不輕，再加上兩人身上各有傷勢，所以這短暫的片刻是兩人各自休憩的時機。宋政也算明白了，秦清是非要教訓他壹下不可，也是執意拖住他，讓他無法對李玄都出手，那他便遂了秦清的意，放開手腳打上壹場，只是到底誰教訓誰，那也說不準，同樣是長生地仙，固然修為上稍有高下之別，卻也沒到不能彌補扭轉的地步，最終勝負還要看各自的機謀和天時地利。
　　便在這時，宋政從袖中取出壹柄精致手銃，遙遙瞄準了秦清。
　　這是最新款式的火銃，經過改進之後，不必燃燒火繩，可以直接扣動扳機，敲擊藏在銃身中的打火石來引燃火藥。在近距離範圍內，殺力頗大。
　　當然，對於長生地仙而言，是沒有半點用處的，就是中三境的高手在有了防備之後，也很難被傷到。
　　宋政輕輕扣動火銃的扳機，沒有任何火光煙霧生出，只是壹聲輕響。
　　這把火銃本就是空的。
　　宋政感慨道：“這是個好東西，雖然在江湖爭鬥中沒有太大作用，但如果能夠列裝軍伍，使得人手壹件，那麽便十分可怖。其實早在本朝初年，就已經開始使用火器，只是那時候的火器很不便利，遠遜於弓弩，如今火器改進，我覺得可以在壹定程度上取代弓弩，畢竟拉弓和扣動扳機相比，還是後者更為省力。對了，我聽說妳們遼東軍中就配備了許多火器？什麽時候也讓我見識壹下？”
　　秦清淡然道：“等到遼東鐵騎入關的時候，妳自然可以見到。”
　　話音未落，秦清身形暴起，壹刀向宋政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