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太多太少

　　過了好壹會兒，秦素才整理好思緒，反駁道：“如果照妳的說法，真正的癡情之人不應該是守著壹座孤墳，而是應該直接自殺殉情才是。試問天下間有幾人能做到？妳做得到嗎？如果妳做不到，那妳又憑什麽要求別人這樣去做？”
　　陸雁冰坐起身來，強詞奪理道：“我可沒說我是癡情之人。”
　　秦素微微壹笑：“紫府也沒說過。”
　　陸雁冰輕哼壹聲：“妳還沒嫁人呢，就這麽向著他，真要嫁給他，做了我的嫂子，妳還不事事都依他，事事都慣著他？男人不能慣，管緊點，對妳對他都有好處，否則有妳受罪的時候，到時別怪我沒提醒過妳。”
　　“管緊點。”秦素收斂了笑容，嘆了口氣：“兩個人在壹起，不就是應該互相信任的嗎？”
　　“幼稚，天真。”陸雁冰大搖其頭：“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妳覺得妳們互相信任，可如果男人在外面遇到了狐貍精，怎麽辦？有些男人安分守己，不是說他們不想，而是沒有那個能力罷了。我這位師兄，既然能入妳秦大小姐的法眼，自然也能入其他女人的法眼。比如說那個宮官，無論是相貌修為，還是身份地位，都不比妳差，妳是端著架子，人家沒有架子，妳是扭扭捏捏不肯牽手，人家大大方方主動伸手，妳要是男人，妳選哪個？若真要比端架子，那就再說句不夠朋友的話，妳也要小心玉清寧，人家可是仙子風範，任妳東南西北風，我自八風不動，妳就知道臉紅，害羞得像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妳知不知道妳多大了？都可以當孩子娘了，怎麽比？”
　　秦素氣笑道：“那我該不該小心妳這個青梅竹馬？”
　　陸雁冰擺手道：“我就算了，我可比不了妳們。”
　　秦素本不想再搭理這個對李玄都成見頗深的死丫頭，可再細細壹想，陸雁冰說的也不無道理，不由得嘆息壹聲：“妳就是對他成見太深，其實他是個心善之人，還有點濫好人。如果有壹天，妳身處險境，我不敢說別人會不會拉妳壹把，但是他絕對會出手的。他其實壹直把妳當親人看待，否則也不會給妳講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理，那些道理，妳聽著膩歪，我也不喜歡，可說到底，還不是他走錯了路，吃過了虧，摔疼了，然後悟出了這些道理，淺顯也好，深奧也罷，心是好的，無外乎是想讓妳少走彎路，不要再吃他吃過的虧，都說嚴父慈母，他壹個大男人，難免有些嚴苛，妳就覺得是他欺負妳，可真要說他把妳怎麽樣了，也未見得。”
　　陸雁冰低下頭，沈默不語。
　　秦素接著說道：“天樂宗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當時的他，不過先天境界，妳就對他大打出手，如果他那時候沒有拿回‘人間世’，妳是不是要把他打死？還是把他的臉面徹底踩在地上，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妳三師兄可以踩他，妳這位五師妹也可以踩他？如果換成我是他，我可不會跟妳再留什麽相見的余地，非要討還回來不可，可他偏偏就忍下了這口氣，當作沒有發生過壹般，難道是因為他怕了妳？妳應該知道他的為人，連老劍神都不怕，也從不肯向人低頭服軟，可他為什麽獨獨對妳例外？也許他未曾有恩於妳，但真沒有對不起妳的地方，現在妳向我說他的不是，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秦素沒有拔高音調，也沒有疾言厲色，可陸雁冰卻是擡不起頭來，她輕輕握拳：“我、我沒有說師兄的壞話。”
　　秦素看著她，輕聲細氣道：“也許妳說的都有道理，可從親疏上來說，他是妳的兄長，我是的妳朋友，就算妳不幫著他說話，也該壹碗水端平才是。”
　　陸雁冰擡起頭，低聲說道：“正因為我了解他，我才說這些話，這也是為了妳好。”
　　秦素笑了笑：“妳剛才說妳想要個遮風擋雨的情郎，難道紫府不能為我遮風擋雨嗎？”
　　“不能。”陸雁冰沒有半分猶疑，直接說道：“他不能為妳遮風擋雨，他只會招風惹雨。妳自己想壹想，是不是因為他，妳才會被牽扯進清微宗的內鬥之中，現在他去了江南，又不知要招惹什麽是非，只要他那個什麽太平的念頭壹日不熄，他就會不斷地招風惹雨。”
　　秦素道：“可是當初，正是他幫我打退了韓邀月，也是他幫我救下了三叔。”
　　陸雁冰道：“韓邀月算什麽，他敢殺妳嗎？妳身上有那麽多寶物，打不過還逃不掉嗎？就算沒有李玄都，妳也不會怎麽樣，妳就不要拿這些事情騙自己了。成親嫁人不是小事，如果他還是以前的四先生，當然是天作之合，妳嫁給他做妳的宗主夫人，任誰也要尊妳壹聲秦夫人。可現在的他呢？別看他跟顏飛卿並列齊名，人家顏飛卿是正壹宗的宗主，他只是壹個江湖散人，沒有宗門基業，就連太平錢也少得可憐。現在他參與到張鸞山的破事裏，真要遇到什麽差錯，人家是張氏子弟，自然有大天師出手相救，可他有什麽，什麽也沒有，指望二師兄嗎？二師兄可不是什麽地師、聖君的對手，恐怕是有心無力。妳願意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嗎？說不定哪天，妳就成了壹個寡婦。”
　　秦素沒有說話。
　　陸雁冰嘆息壹聲：“他既然選擇要救天下、救蒼生，我不反對，救就是了，他要娶妻生子，我更不反對，找個誌同道合之人就是。可我不希望他來招惹妳，妳本是個與世無爭之人，為何要被他拖進泥潭之中？”
　　秦素沈默了許久，方才緩緩說道：“如果妳要反對，那妳就能找出無數個理由，可我只有壹個理由。”
　　陸雁冰笑了笑：“妳們才認識多久？這就海誓山盟了？人生百年，還長著呢。妳總是這樣，這樣天真，這樣幼稚，不去想壹些現實的東西。那我們不談這些，我們說些其他的，妳們兩個成親了，然後呢？找個地方隱居？他是決然不肯的，他還掛念著他的大義。入贅？怕是他也不肯，因為入贅等同背棄祖宗，男人嘛，如果是走投無路，也許會選擇這條路，可他已經成名多年，哪裏舍得下這個臉面讓人戳他的脊梁骨。退壹萬步來說，就算天下太平了，妳們找了個地方隱居，不再過問江湖之事，那妳們怎麽相處？妳喜歡寫書、音律，可惜這兩樣他都不擅長，他只喜歡給人說道理，到那時候，是妳對牛彈琴，還是他口述道理妳執筆記錄？”
　　秦素低垂著眼簾，嘴唇有些發白，不知是氣得，還是怎樣。
　　陸雁冰攤開雙手：“其實就是這麽壹回事，是這樣的。”
　　秦素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夫妻相處是怎樣的，我也不知道以後是怎樣的，但我知道，夫妻也好，朋友也罷，都是不斷地包容和改變，互相磨合，他現在不懂音律，我可以教他，他喜歡講道理，那我也可以認真聽他的道理，這沒什麽大不了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日子也是自己過的，妳總想著不可能，那便真的不可能。而且我也不認為他的大義有什麽不對，如果世上都是我這種與世無爭之人，而沒有他這種心懷天下之人，那這個世道會是什麽樣子？”
　　“天下危亡之際，壹個只會撫琴弄簫的秦素太多，壹萬個敢於救亡圖存的李玄都太少。”
　　“我應該與他站在壹起，而不是在這兒偷得浮生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