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三章 齊州會館

　　張白晝之所以能壹眼認出這是壹位女扮男裝的女子，是因為這位姑娘壓根就沒想遮掩，沒有束胸，也沒有用領子刻意遮擋喉結位置，似乎只是喜歡男裝的簡單利落而已。
　　張白晝看到了這名女子，女子也看到了張白晝，微微怔了壹下，竟是沒有直接走開，而是開口問道：“妳也用劍？”
　　此時是初冬時節，秋闈已過，大部分進京趕考的舉子都已經陸續離京，再加上齊州距離帝京也近，所以齊州會館頗為冷清，沒有什麽人進出，就只有兩人站在門口位置。
　　張白晝聽女子如此壹問，立時反應過來，這女子是看到了自己身後背負的長劍，倒也沒什麽避諱的，回答道：“小可是蜀山劍派的弟子。”
　　“蜀山劍派？就是那個天下第壹大派？”女子笑了壹聲，“若論用劍的本事，比起我們清微宗可是差得遠了。”
　　“妳是清微宗之人？”張白晝立時警惕起來，李玄都曾經交代過，清微宗的情況十分復雜，既有李非煙、張海石這些偏向李玄都的人，也有與朝廷、太後關系密切之人，最好不要招惹他們。
　　“沒錯。”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陸雁冰，她這次上京是公私兼顧，兼具故地重遊，雖然清微宗在帝京城中也有專門的宅邸，不過那裏被李道虛送給了李元嬰，讓他有個安身之所。於是陸雁冰就住到了齊州會館這邊。
　　按照道理來說，各地會館都歸在儒門名下，齊州會館直屬於社稷學宮，不過清微宗與社稷學宮作為多年的老鄰居，多有交集，就算儒門和道門關系緊張，也沒有徹底撕破臉皮，所以借住壹段時間算不得什麽大事。
　　陸雁冰知道張白晝其人，卻沒見過張白晝，並沒有認出他，聽說他是蜀山劍派的弟子，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蜀山劍派比之清微宗差了許多，又遠在蜀州，不像清微宗這般緊鄰直隸。
　　不過陸雁冰看到張白晝露出的警惕之色後，這才起了疑心。不管怎麽說，陸雁冰曾經執掌青鸞衛都督府，有壹些辦案的經驗，張白晝又不似李玄都那般城府深沈，自然被陸雁冰看出了端倪。
　　陸雁冰不動聲色，問道：“妳似乎有些害怕我們清微宗？”
　　張白晝皺眉道：“閣下何出此言？”
　　陸雁冰道：“若是不怕，妳緊張什麽？”
　　張白晝也明白過來，自己的反應有些太過明顯了。雖說張白晝不是那種善於變通的性子，多少還殘留了些直率的性格，也就是老江湖眼中的楞頭青，但他還是有幾分急智，回答道：“並非緊張，而是不忿，閣下憑什麽說蜀山劍派遠不如清微宗？”
　　陸雁冰好似聽到了壹個笑話，“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如今老玄榜，我清微宗有大劍仙、清平先生兩人登榜，太玄榜亦有張海石、司徒玄略、李元嬰三人登榜，分列第二、第八、第十。妳們蜀山劍派可有壹人登榜？如何與我清微宗相比？難道不是遠遜於我清微宗？”
　　張白晝對於師門的感情還是深的，聽到陸雁冰如此說，倒是真有幾分生氣，說道：“清平先生早已不是清微宗之人，閣下還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陸雁冰並不與壹個少年壹般見識，笑道：“好，不算清平先生，我們清微宗還是四人登榜，放眼天下各宗，又有誰能夠做到？”
　　張白晝無言以對，只能強自說道：“就算清微宗十人登榜又如何？與閣下有什麽關系？又不是閣下登榜。”
　　這便是強詞奪理了，可陸雁冰也不在乎，笑道：“看來妳小子嘴巴倒是挺硬的，這樣罷，我們較量壹番，我若輸了，我給妳賠禮道歉，跪下磕頭也行。如果妳輸了，妳就大喊三聲‘好姐姐，我就是個弟弟’，如何？”
　　“弟弟”壹說出自直隸壹帶的方言，“妳就是個弟弟”，意思是妳不行，妳還很嫩，並沒有什麽男女之間的曖昧意思。齊州與直隸相鄰，所以陸雁冰也略知壹二。
　　張白晝漲紅了臉，心知自己多半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可又咽不下這口氣，強自說道：“比就比，誰怕誰？”
　　陸雁冰淡笑道：“勇氣可嘉，我也不欺負妳，妳盡管出劍，我不用兵刃。”
　　張白晝看了眼左右，因為此地位於內城又靠近眾多權貴府邸，十分清凈，但還是有許多巡城甲士，不由問道：“就在這裏？”
　　陸雁冰微微壹笑：“就在這裏，放心，沒人會來多管閑事。”
　　……
　　壹行人過了千步廊，往各大會館和各大權貴府邸這邊行來。
　　這壹行人中，為首的是個少年，其次便是壹名老者和壹名年輕人。除此之外，便是扈從護衛，個個氣息綿長，都是修為不俗的武道高手。
　　說是少年人，其實也到了及冠年紀，算是成人。而與他同行的那位年輕人則是不到而立之年，氣態儒雅，身著壹襲月白儒衫，面如冠玉，風采絕倫。
　　這名年輕人名叫謝月印，這個名字出自理學聖人的壹個典故：月印萬川，壹個月亮高掛夜空，人間的江河湖泊中卻可以看到無數個月亮，無數的月亮最終歸於壹個月亮，意思是天理是萬物本原。他出身於蘇南世家謝氏，還是長房長孫，家學淵源，三歲啟蒙，五歲作詩，其文理皆有可觀者。後來拜入天心學宮，改名月印，這座學宮本就與理學聖人有著莫大的關系，也可見其長輩對他的殷殷期望。至於他的授業恩師，正是天心學宮的大祭酒王南霆，可惜前不久死在了雲錦山的大真人府中，算是客死他鄉。
　　至於那名老人，沒什麽明面上的顯赫身份，長年居於齊州，偶爾會客串壹把說書先生，在客棧酒樓中點評下太玄榜、少玄榜，或是說些江湖逸聞，因為消息靈通，被許多人尊稱為“白老”，後面隨行的壹眾扈從中，就有壹個是他從齊州帶來的，兩眼壹大壹小，嘴裏叼著壹根狗尾巴草，雖然修為不俗，但渾身上下都透著壹股江湖草莽的玩世不恭，與另外壹眾扈從走在壹起，顯得格格不入。
　　至於這位老人的真實身份，那可就十分不得了，乃是儒門七位隱士之壹，人稱“白鹿先生”，與眾多學宮大祭酒、書院山主平起平坐，在權勢上甚至猶有勝之。
　　能讓白鹿先生和謝月印親自相陪之人，又是個剛剛及冠的少年人，其身份已經不言而喻，唯有當今的九五之尊天寶帝。
　　本就是在帝京城中，除了壹眾護衛之外，還有白鹿先生親自坐鎮，天寶帝的安危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除非有長生境之人親自出手行刺。
　　天寶帝這次是微服出行，身邊沒有壹個宦官，皆是儒門中人，可見儒門和清流已經把天寶帝看作是最後的希望，只待天寶帝登基，就能眾正盈朝，然後聖天子垂拱而治，這些忠臣們便能壹掃天下之間的汙泥濁水。
　　天寶帝開口道：“朕最近聽聞那位清平先生打算不日上京，可有此事？”
　　聽到“清平先生”四字，謝月印的臉色微微壹變，隨即便恢復了淡淡笑意。白鹿先生沒有金蟾叟喜歡鼻煙的嗜好，雙手相握，被大袖遮擋，緩緩說道：“確有此事。”
　　天寶帝的臉色有些晦暗不明，“清平先生……真是好大的氣派，他要來帝京，還未到帝京，小半個帝京便不得安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帝京城是他的帝京城。”
　　白鹿先生道：“陛下擔心的不該是這位清平先生，而應是遼東的秦清，此人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天寶帝道：“清平先生李玄都不正是秦清的女婿嗎？”
　　白鹿先生道：“翁婿和父子不壹樣，清平先生其人，老朽略有所知，他和秦清還是有所不同的。”
　　天寶帝沈默下去，不再提起這壹茬，轉而說道：“朕記得，不遠處就是齊州會館。”
　　“正是。”白鹿先生道，“過了齊州會館不遠，便是張肅卿的府邸。”
　　“張肅卿。可惜，可惜。”天寶帝沈默了片刻，“思陵之季，撫髀思江陵，而後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之相壹也。”
　　張肅卿祖籍荊州江陵府，故而世人稱其“張江陵”，“思江陵”便是懷念張肅卿。
　　可惜世間再無張肅卿。
　　便在這時，白鹿先生臉色微微壹變，略帶驚訝道：“竟然有人在此地打鬥。”
　　天寶帝聞言也是有些驚訝，“各大會館住的都是讀書士子，什麽人會在這裏動手？”
　　白鹿先生道：“過去壹看便知。”
　　天寶帝正是少年心性，又有白鹿先生在身旁護駕，點頭道：“好，過去瞧瞧。”
　　壹行人直往齊州會館而去。
　　待到壹行人來到齊州會館的大門前，就見壹個身著男裝的女子壹掌打飛了壹個少年的手中長劍，然後捉住少年的手腕，將他的手臂反剪到背後，笑道：“勝負已分，快些叫好姐姐吧。”
　　少年壹張面皮漲得通紅，卻又無可抵賴，如蚊子哼哼壹般道：“好姐姐，我就是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