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道術

　　李玄都的授意是讓百媚娘將實情合盤托出，先穩住極天王，然後再行誅殺之舉。如今的實情就是“萬妙姹女功”的確在石無月的手中，甚至還被石無月送給了蕭時雨。所以幾人商議之後，還是決定由石無月出面。
　　石無月道：“我聽聞極天王身懷三門大成之法，分別是無道宗的‘六合八荒不死身’，以及‘他化自在無我大法’和‘未來星宿大乘劫經’。既然極天王想要我手中的‘萬妙姹女功’，那就請拿壹門大成之法來換，這樣誰也不虧。”
　　極天王說道：“真是壹筆好買賣。”
　　“當然是好買賣。”石無月望著極天王，“難道極天王想要空手套白狼？”
　　極天王說道：“買賣交易的前提是雙方身份地位平等，石姑娘，妳固然身份不俗，可畢竟不是李玄都，妳憑什麽與我做交易？難道就憑李玄都的名頭？”
　　石無月不動聲色，反問道：“不夠？”
　　“當然不夠。”極天王笑道，“我承認如今的李玄都已經不同往日，修為更是不俗，真要打起來，我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李玄都還沒到僅憑壹個名頭就能嚇住我的地步。”
　　石無月默然不語，露出警惕之色。
　　極天王繼續說道：“如果是李玄都站在這裏，那我還忌憚幾分，可如今李玄都正在龍門府中，脫不開身，我如何會怕他？妳身後站著李玄都，可我身後還站著聖君，李玄都再怎麽厲害，也不是聖君的對手。”
　　石無月道：“只怕是淡臺雲無暇顧及於妳。”
　　極天王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孩童，何須聖君事事顧及於我？僅憑妳，難道會是我的對手不成？”
　　石無月冷哼壹聲，“如此說來，妳是不肯交易了。”
　　極天王縱聲長笑，“交出‘萬妙姹女功’的秘籍，我看在李玄都的面子上，可以饒妳壹命，否則休怪我心狠手辣。”
　　石無月伸手朝百媚娘輕輕壹拍，百媚娘的身形騰空而起，飛往殿外，飛出“瓊樓”，向崖下落去。
　　極天王沒有阻攔，只是盯著石無月，道：“石無月，妳學了徵公的部分‘長生素女經’，又學了聖君的‘萬妙姹女功’，據說李玄都還傳給妳部分‘太平青領經’，再加上妳兼具玄女、牝女兩宗之長，也算是天底下有數的宗師人物，我今日便要看看妳能接我幾招幾式？”
　　下壹刻，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
　　霜白色的寒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瓊樓”內蔓延，水池中的流水瞬間凝結成冰，柱子、地面上掛上了壹層重霜，首當其沖的極天王更是被石無月的寒氣凍結成了壹尊冰雕。若論冰寒壹類氣機的造詣，當世之間，少有人能與石無月相提並論，同境對手中，誰也不敢硬接石無月的壹手寒氣入體，就算是鐘梧、悟真等天人無量境中的佼佼者，也同樣如此。
　　不過幾乎就在同時，石無月的眼前幻象紛呈，她仿佛置身於白茫茫的雪原之中，壹眼望不到盡頭，然後雪山崩塌，冰雪洪流將她徹底吞沒，緊接著又好像落入冰海之中，無數的冰塊在海面上浮浮沈沈，緊接著壹座冰山朝她壓下，將她壓入黑暗冰冷的海底之中。無盡的絕望和寒冷猶若實質地襲來，讓石無月喘不過氣來，就連神魂也要被凍結。
　　幸而石無月修煉了小部分“太平青領經”，這部分“太平青領經”本就是固守神魂之法，使得她仍舊能保住壹線清明，不至於思維凝固。如果她的神魂也被“冰封”了，那麽她的身體也就成了壹具行屍走肉。
　　石無月知道這是極天王的道術，乃是作用於神魂的手段，雖然明知道是幻象，但卻無比真實，真假難辨，足以將念頭都徹底“凍結”，可謂是極為上乘玄妙的弄假為真手段。
　　想明白這壹點之後，石無月謹守靈臺，因為這是神魂攻擊，所以她體魄行動無礙，竭力動念，驅使自己的身軀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冰封極天王的堅冰出現了無數裂痕，附著於他身上的冰霜開始簌簌落下。
　　極天王不愧是天人造化境，哪怕因為返老還童而折損了部分修為，仍舊要強於鐘梧。
　　眼看著石無月就要逃出“瓊樓”，極天王伸出手掌，五指微微彎起，壹個幻境憑空生出，將石無月籠罩其中。
　　在這處幻境之中，烈火熊熊，赤地千裏，遠處還有壹座火山正在奔湧巖漿，灼熱氣息沒有半分虛假，充斥天地，隱隱壓制石無月的壹身冰寒氣機。
　　極天王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跑得掉嗎？”
　　石無月雖驚不亂，擲出兩枚圓環，壹陰壹陽，壹黑壹白，如太極雙魚，圍繞石無月盤旋飛舞，並且留下壹道肉眼可見的飛行痕跡。
　　這是壹件上品寶物，名為“陰陽心環”，出自太平宗的庫藏，功能十分單壹，主要是應付各種道術攻擊，若是遇到武夫，沒有半點作用，所以只能算是上品寶物。可是對上極天王這種十分依賴道術的純粹方士，“陰陽心環”的作用就能發揮到最大，可以媲美極品寶物，甚至是媲美半仙物，足以讓石無月在壹時半刻之間自保無虞。
　　只見兩個圓環匯聚成壹個立體的陰陽雙魚，將石無月護在其中，將其與周圍幻境徹底隔絕開來，不受其影響，使她得以繼續向後退去。
　　極天王皺了下眉頭，他記得這件寶物，是上上代太平宗宗主的遺物，也就是江湖人口中的沈老先生的遺物，在沈老先生死後，被張靜修送還太平宗，沒想到竟然被李玄都交給了石無月，這件寶物的確是十分克制他的幻術，有些棘手，不過他也有應對之法。
　　極天王用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刺破左手食指的指肚，然後以食指為筆，以血為墨，於虛空中畫了壹道符箓。
　　念頭是虛，道術是假，可精血卻是最為真實的存在，越發凝練的精血，越發真實，故而頂尖武夫的血氣最是克制道術。極天王的體魄雖然不如同等境界的武夫，但也不可小覷，此時他以自身精血畫出符箓，使得他的道術更為“真實”，幾乎到了真假難辨的境界。
　　極天王的畫符速度極快，轉眼之間，符箓已經畫成。此符壹成，化作壹尊身披黑色甲胄的武士，甲葉密密麻麻，不留半點縫隙，臉上覆著面具，從雙眼的位置透出兩點猩紅光芒，頭盔上的長纓更是如壹團烈火熊熊燃燒。他的雙手中握著壹柄巨斧，朝著石無月當頭劈下。
　　這尊黑甲武士雖然是極天王以道術所化，但巨斧、甲胄和極天王的精血卻是真實存在，便不是“陰陽心環”可以抵擋的。
　　就在這個時候，極天王的眼睛瞇了壹下，壹道明亮璀璨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龐，也斬破了他設下的幻境。
　　這壹刀只見刀光，不見出刀之人。
　　黑甲武士手中的巨斧掉落在地，頭盔、面具、甲胄上出現了壹道細線，有無數血色光芒從這道細線中迸射而出。
　　然後壹把刀落在石無月和黑甲武士之間，半數刀身沒入地面，在其後，如同彗星掃尾的尾痕久久沒有消散，就像壹束陽光射入屋內，陽光中有肉眼可見的灰塵飛舞。
　　極天王望向刺入地面的長刀，輕聲道：“‘血刀’寧憶。”
　　與世人想象中不同，此刀很難與“血刀”二字聯系起來，非但沒有半分血色，反而通體雪亮，如壹輪清月。
　　極天王舉目望向殿外，高聲道：“天下三刀，‘魔刀’、‘天刀’、‘血刀’，若是另外兩位在此，我自當退避三舍，可三刀中排名最末的‘血刀’，還嚇不住我。”
　　有聲音從遠處傳來，由遠及近，似乎在迅速接近，嗓音溫和，並無戾氣，就像那柄刀，很難讓人聯想到“血刀”二字，“寧憶見過前輩。”
　　“見過”二字響起時，來人似乎還在百丈之外，可在“前輩”二字響起時，寧憶已經出現在石無月的面前，他將石無月擋在身後，伸手握住了身前的刀柄。
　　極天王笑道：“難怪石姑娘有底氣來見老夫，原來是有‘血刀’撐腰，只是妳們二人聯手，也未必就是老夫的對手。”
　　話音落下，極天王伸手壹抓，仿佛憑空撕扯下了壹塊黑色幕布，而在黑幕之後卻是壹只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珠，這只眼珠死死地盯著石無月和寧憶兩人，射出猶若實質的目光，壹股難以想象的氣息布滿整個“瓊樓”最上層。
　　石無月和寧憶同時被這股氣息所懾，使得體魄和神魂都動彈不得。
　　這是忘情宗的“天魔眼”，不過被極天王改進之後，已經不僅僅是用來尋人探查，也可以攝魂奪魄，雖然對上寧憶和石無月這種只比他低了壹個境界的高手，無法真正攝去神魂，但震懾他們壹時半刻還是不難做到。
　　趁此機會，極天王又喚出兩名黑甲武士，它們手中各持壹張弩機，鋒利的箭頭上淬有劇毒，對準了寧憶和石無月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