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長生久視

　　李玄都始終閉著雙目，任由六竅血流。
　　就在洪成仇從自己身旁掠過時，他猛地睜開雙眼，從眼角滾出兩行血淚，甚至他的兩個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染上了壹層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色。
　　然後他阻住了洪成仇的去路。
　　洪成仇先是壹驚，不過緊接著便是懼極生怒。
　　蘇雲媗也就罷了，就憑妳這個半死不活的模樣，也敢來攔老子的路？
　　沒有半句廢話，洪成仇雙掌排空，直接掠向李玄都。
　　只見洪成仇的雙掌在李玄都胸前如雷炸開，李玄都也不曾抵擋，任由其拍在上面，壹瞬之間，洪成仇的雙掌血肉盡去，只剩下森森白骨。
　　如今李玄都周身環繞有數不清的“逆天劫”劍氣，殺力之強，就算是藏老人，也要被皮肉盡去，若是再配合“人間世”，甚至直接被削去了五指。藏老人尚且如此，又何況是沒了長戟的洪成仇。
　　洪成仇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看似強弩之末的李玄都竟是還有如此手段，身形猛然壹個後仰，彎曲壹個如挽弓的弧度，同時雙腿踢出兩記腳刀，借勢往後閃電彈射出去。
　　李玄都輕描淡寫地擋下兩腳，然後壹抹腰間。
　　洪成仇正要伺機逃走，忽然感覺心口壹陣絞痛，然後周身氣機開始迅速潰散。
　　他緩慢低頭。
　　看到壹柄雪白長刀穿透了他的胸膛，正中心臟。
　　然後他在臨死之前只看到了壹雙血眸。
　　殺了洪成仇之後，李玄都悠悠吐出壹口濁氣，望著正在激鬥的藏老人和悟真，若有所思。
　　……
　　城外，壹個黑瘦的少年正背著壹個昏迷不醒的女子在驛路上飛快奔跑。
　　在他身後則是幾名身著青衣的青鸞衛緊追不放。
　　他跑得汗流浹背，擡頭看了眼已經不遠的北芒縣城，心中忐忑。
　　老板娘曾經告誡過他，在黑雲未散時，萬不可入城，但城外空蕩蕩壹片，無處藏身，被這些青鸞衛追上是遲早的事情，左右都是個死，還不如往城裏去，說不定還能保住性命。
　　少年背著女子經過壹座送客亭，忽然瞪大眼睛。
　　因為他發現在亭子裏坐著壹個稚童。記得掌櫃的曾經說過，江湖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遇到之後萬不可小覷。
　　這名稚童穿著壹件小小的道袍，那便可以稱之為道童了，正在打神遊八極坐，似是感覺到少年的視線，擡起眼皮，瞥了他壹眼，然後又合上眼睛，繼續打坐。
　　少年猶豫了壹下，想到身後那些兇神惡煞的青鸞衛，還是好心提醒了壹句：“這兒不太平，還是暫且避壹避吧。”
　　說罷，他又要發足狂奔，然後就見小道童壹伸手，黑瘦少年就感覺自己不受控制地騰空飛起，天旋地轉之間，已經來到了送客亭中。而被他背著的那個女子則靠著廊柱，軟軟坐著。
　　小道童重新睜開雙眼，嗓音稚嫩道：“說吧，是怎麽回事？”
　　少年略微遲疑了壹下，說道：“我叫沈長生，如今下山歷練，雖然學的是太平宗神通，但是尚未正式錄入太平山的門墻，也不知道該不該算是太平宗的弟子。”
　　然後他又壹指那名還昏迷不醒的女子：“這個……姐姐是六扇門的捕頭，身上有六扇門的‘金紫魚符’。”
　　話剛說出口，沈長生便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實在有些沖動了，不該交淺言深，剛剛見面，就把自己的底細合盤托出，誰知道這個道童到底是正是邪。
　　小道童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繼續八極神遊。
　　沈長生欲言又止，想要離開亭子，卻發現整座亭子好像被看不見的墻壁給堵住了，根本出不去。就算他強行邁出幾步，也要被彈回來。
　　沈長生雖然是剛剛踏足江湖，但是並不傻，知道這位道童是個高人，修為絕對在他之上。他曾經聽老板娘說過，這世上是真有天才的，當年太平宗就出過壹位，三歲啟蒙，四歲初悟，五歲越過固體境煉氣、六歲入神、七歲固體，八歲便是抱丹境，九歲玄元境，十歲便是先天境了，幾乎是壹年壹境，天縱奇才，比之後來的紫府劍仙還要更勝壹籌，看來眼前這個道童便是壹位不世出的奇才了。
　　沈長生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他那句好心提醒，小道童是決然不會管他的，可正因為他的那句提醒，讓小道童動了惻隱之心，可謂是善有善報。
　　這便是道家和儒家的區別，道家修的是自身，沒有儒家的兼濟天下，也沒有佛家的普渡眾生。可換個角度來看，道家能與另外兩教並立於天下之間，也不是沒有道理，在道家看來，人人自求超脫得清靜自然，那麽天下便是大同，何須教化和普度？
　　這世上沒有什麽救世之主。與其等人相救，不如自救。
　　這是道家的理念，所以小道童便是無為而無不為，順其自然而已。
　　過不多久，壹直追殺沈長生的青鸞衛便趕到此地，為首的正是張南木。見到這麽壹幕場景，張南木也不是那不管不顧的楞頭青，知道小道童不簡單，擡手示意身後的屬下不要輕舉妄動，稍稍斟酌了下言辭，拱手道：“不知這位道……長在何處仙修？”
　　小道童乜了他壹眼，道：“與妳何幹？”
　　張南木壹窒，緊接著說道：“在下乃是青鸞衛指揮同知張南木，那名女子是我青鸞衛的要犯，被都督同知趙大人打傷之後，壹路逃遁，我們這才追到這裏，還請這位道長看在青鸞衛和趙大人的面子上，將她交給我們發落。”
　　小道童終於不再打神遊八極坐，站起身來到女子身旁，從她腰間摘下那枚“金紫魚符”，老氣橫秋道：“妳這是欺我沒有見識了，這是六扇門的魚符，那麽此人便是督捕司中的捕頭，如何成了青鸞衛的要犯了？就算是六扇門中人犯了官司，那也要上報刑部內閣處置，什麽時候輪到青鸞衛插手了？”
　　盡管早有預料，但是聽到小道童竟是這般門清，張南木還是吃了壹驚，愈發謹慎小心：“還未請教閣下名姓臺甫？”
　　小道童壹揮道袍的袍袖，似是不耐煩道：“速速退去。”
　　張南木頓時兩難，眼前這個小道童實在有些讓人看不清底細，可如果就這麽退去，趙大人那壹關便過不去。
　　正在猶豫之間，小道童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壹揮大袖，卷起壹陣狂風，將壹眾青鸞衛卷起，張南木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只能被狂風席卷著越飛越遠，也就在這時，他竟是隱約看到壹道熟悉身影正在往迎客亭走去。
　　似乎是個頭戴帷帽的女子？
　　如果李玄都在這兒，就會認出，這名帷帽女子正是在將他隨手打入城墻中的那個女子。
　　送客亭中的小道童望著那個正朝這邊走來的帷帽女子，臉上露出壹分凝重之色。
　　女子停下腳步，也望向小道童。
　　兩人的視線交匯，僅僅是對視壹眼，於是在兩人之間便出現了壹條長長溝壑，幾可比擬李玄都逼退樹妖的壹刀。
　　小道童的道袍獵獵作響，發絲飄拂。
　　那名女子的帷帽也被吹起，露出壹張雌雄莫辨的俊美臉龐。
　　小道童很快收回視線，飄拂的道袍又恢復正常。
　　女子伸手整理好帷帽，沒有繼續前行，而是轉身離去。
　　送客亭中沈長生望著這壹幕，忍不住長大了嘴巴，遲遲沒有回神。
　　小道童轉過身來，打量了沈長生幾眼，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沈長生，長生久視之道，真是好大的名字。我有點小把戲，妳想不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