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羅地網
太平客棧 by 莫問江湖
2021-12-19 21:22
天人境大宗師交手,有個說法叫做:方寸之間見大馬金刀。還有個說法叫做:螺螄殼裏做道場。
交手之間,動輒房倒屋塌,那是歸真境和先天境愛做的事情,到了天人境之後,力求不漏,氣機能如臂指使,不浪費半分。壹出手如李玄都這般狂風呼嘯,便是稍稍落了下乘,而像楚雲深這般於輕描淡寫之間傷人無形的,才是上乘。
當然也有例外,不過多是為了震懾對手,就如張海石出手震碎潭水,或是藏老人駕馭黑雲,都是有意為之。或是震怒之下不再控制氣機,如韓邀月壹喝震塌琴舍,也是如此,因為怒氣並不能使人境界暴漲,只是會使人出手失了分寸而已。反觀悟真出手,無論是“金剛神力”,還是“大威伏魔拳”,就是出拳而已,樸實無華。
還有壹種例外,就是所修之法本就聲勢浩大,如那正壹宗的“五雷天心正法”,修煉到極致之後,可以引下浩蕩天雷,煌煌天威,自然震撼人心。或是佛門的法相神通,也是極盡輝煌壯闊之能事,如此才能使人相信佛陀威能而拜佛禮佛。
此時楚雲深十指連彈,只是仍舊不見如何浩大聲勢,好似撫琴。
“七弦仙劍?”韓邀月流露驚訝之色。
所謂“七弦仙劍”,乃是玄女宗的絕技,可與慈航宗的“大慈雷音劍”相媲美,之所以名為“七弦”,是因為此劍非是三尺青鋒,而是以七弦琴所發,化音為劍,無形無質。同時還能在琴音之中灌註真元氣機,用以擾亂敵人心神,對方氣機與琴音生出共鳴,便不知不覺地為琴音所制。琴音舒緩,對方體內氣機流轉也跟著舒緩;琴音急驟,對方體內氣機流轉也跟著急驟。當年李玄都與玉清寧交手,就曾經吃過“七弦仙劍”的大虧。
韓邀月手中玉簫通身碧綠,近吹口處有幾點朱斑,殷紅如血,更映得玉簫青翠欲滴。此時他以玉簫代劍,輕輕壹揮,風過簫孔,簫聲自起,同樣是化音為刃,卻發現落在了空處。
韓邀月臉色微變:“這不是‘七弦仙劍’!”
只是為時已晚,楚雲深的手法驟然壹變,十指彈出十道劍氣,其中三道只是惑人耳目,真正傷人的是七道無形劍氣,韓邀月在勉強擋下其中三道虛假劍氣和四道實質劍氣之後,仍是被其余三劍擊中,不得不向後飄退去。
待到韓邀月落地之後,兩側肩頭、小腹處各壹點慢慢浸紅,初如針尖,轉眼便有銅錢大小,染紅白袍。
“好個‘七玄絕劍’,不知先生,好手段!”韓邀月冷笑壹聲,又瞇眼望向另壹旁,喝道:“無恥淫賊,還要讓我師妹抱到何時?”
剛才的壹番交手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在楚雲深以“七玄絕劍”騙過韓邀月的同時,壹起化作滾地葫蘆的李玄都和白絹才剛剛停下,因為韓邀月的壹口氣機太過充沛,兩人在氣機反復震蕩之下,都摔了個七葷八素,還未起身,李玄都此時更是被白絹抱在懷中,直到韓邀月這壹聲怒喝,兩人才驚醒過來。
白絹畢竟是女兒家,面皮更薄,立時就要起身,只是剛才她強行接下李玄都,相當於做了李玄都的墊子,承受了絕大部分沖撞氣機,饒是她的境界修為要比李玄都稍高壹籌,此時也是受了不輕的傷勢,剛壹動作,便悶哼壹聲。
李玄都感受到背後的綿軟,不願占這個便宜,更不願讓女子尷尬,咽下壹口湧到喉頭的鮮血,不顧傷勢強行起身。這便是“漏盡通”的好處了,些許傷勢,在尋常人看來已經是極重,但是對於李玄都而言,不過爾爾。
韓邀月望向李玄都,嘿然壹聲:“有點意思,倒要看看妳還能受我幾掌。”
話音未落,韓邀月已經飄然而出,壹掌平推。
不過楚雲深必然不能讓他如意,雙手再彈指。左手用“萬化繞指劍”,劍氣如煙如霧,如光如繞指之柔,流轉不定,千變萬化;右手用“七玄絕劍”,雖然五指只能用出五道劍氣,但是劍氣無形無相,無質無聲,讓人極難防備。
韓邀月大怒,不再沖向李玄都,手中玉簫壹轉,纏繞住“萬化繞指劍”的壹線劍氣,再壹揮大袖,將五道無形劍氣拂退,他整個人瞬間逼向楚雲深。
平心而論,若論氣機浩大,楚雲深要更勝於韓邀月,若不是他雙腿被廢,此時他在黑白譜上的排名還要高上幾位。
面對逼至自己近前的韓邀月,楚雲深不驚不懼,不閃不避,幹脆是斷去左手的壹線劍氣,雙掌壹拍面前桌案,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筆洗、鎮紙、筆架等物瞬間飛起浮空,然後這些物事竟是開始自行變化位置,形成壹方陣勢。
霎時間,四周房間在韓邀月眼前急速擴大,直至大如星空,懸於楚雲深面前的筆、墨、紙、硯、筆洗、鎮紙、筆架等物更是如浩瀚星辰壹般,遮天蔽日,而楚雲深卻正好相反,隨那房間變大,身子急劇縮小,由七尺之軀,化為米粒壹點,轉瞬之間,隱於眾多“星辰”之後,不見蹤影。
“七曜星羅陣!”
韓邀月方知自己小覷了這位不知先生,不僅僅是練成了萬象學宮的“萬化繞指劍”和“七玄絕劍”,甚至還練成了“七曜星羅陣”,若是被這“七曜星羅陣”困住,只有楚雲深壹人也就罷了,關鍵是還有李玄都二人。剛才壹番交手,看似韓邀月輕描淡寫便將二人擊退,實則他已經用出了九成氣力,先前兩人聯手能夠傷到韓邀月,雖說有韓邀月輕敵的緣故,但也可見壹斑。
說什麽怕什麽,正當韓邀月陷於“七曜星羅陣”的時候,李玄都再度殺至,壹袖掃出,直接用出“太陰十三劍”中的“風雷雲氣生”,風雷隱現,雲霧自生。
韓邀月畢竟是天人境的大宗師,雖然神識被“七曜星羅陣”所惑,但還是依靠類似於金風未動蟬先覺的本能,微微側頭,躲過這壹袖的同時,手中玉簫橫掃而出。
李玄都伸手抵住玉簫,身形向後平平退出。
韓邀月雖然側頭躲過了這壹劍,但他的臉頰上也被風雷劍氣掃出壹道血痕,若是再重壹分,整張臉龐都要掃爛。
不過好處是,這壹劍也讓韓邀月得以掙脫“七曜星羅陣”的幻境,回過神來之後,韓邀月伸手壹摸自己的臉龐,入手血紅壹片。
這位素來對自己相貌極為自得的翩然公子勃然大怒:“妳真是該死了。”
只是未等他出手,楚雲深已經雙手壹推,連帶書案和書案上空所懸等物,壹起飛向韓邀月。
韓邀月不敢小覷,大袖壹掃,屋內平地刮起大風,形成壹堵風墻,將這些物事悉數擋下。
楚雲深大笑壹聲:“中!”
韓邀月臉色壹變,只見筆、墨、紙、硯、鎮紙、筆洗、筆架等物中出現無數白亮細線,近乎微不可見,分別與楚雲深的十指相連,隨著楚雲深的十指翻騰變幻,絲線也千變萬化,瞬間織就壹張羅網,朝著韓邀月當頭落下。
不過韓邀月也不是尋常人等,壹踏地面,身形瞬間消失。
李玄都皺眉道:“是‘土遁之術’。”
“放心,他跑不掉。”楚雲深微微壹笑,隨著十指動作,天羅大網落下,竟是直接沒入地面,然後楚雲深壹抽絲線,仿佛漁夫收緊漁網,再壹提,仿佛漁夫收網。
只見羅網從地下浮出之後,網中多了壹人,正是以“土遁之術”遁入地下的韓邀月。
這撒網收網之間,地面仿佛變成了水面,楚雲深是捕魚的漁夫,而韓邀月便是水中之魚。
韓邀月被羅網束縛,也不掙脫,只是冷笑道:“不知先生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