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人心

　　便在此時，門外有正壹宗弟子請見。蘇雲媗起身出去，不多時後，她返身回來，對李玄都說道：“紫府，玄機和安寧他們想要請妳過去壹趟，有些事情還要由妳來做決斷。”
　　李玄都沈吟了片刻，道：“也好。那麽素素就勞煩妳們了。”
　　“紫府這是哪裏話，我們也是素素的朋友，自然責無旁貸。”蘇雲媗說道。
　　李玄都點了點頭，身形化作陰火消散，然後出現在了正壹宗的大堂外。
　　此時李玄都已經恢復了本來模樣，雖然他剛剛經歷了壹場大戰，但是與剛剛來到大真人府的時候卻是沒什麽明顯不同，先前的傷勢已經恢復如初，甚至連半點血跡都看不到，這便是“漏盡通”的玄妙了。
　　此時正壹宗的大堂上站滿了正壹宗的弟子，除此之外，石無月、李非煙、寧憶、蘭玄霜這些客人們也在場，除了石無月有些萎靡不振之外，其他人也都還好。
　　不過壹眾正壹宗弟子再望向李玄都的目光已經大不相同，仇恨和怨憎還是有的，畢竟死了這麽多人，難免有親朋好友，不過這些怨憎變得更為隱晦，更多的是敬畏。當然，絕大部分人還是復雜，痛恨李玄都打破了正壹宗的護山大陣，把正壹宗從多年的正道魁首位置上拉了下來，落到了這般狼狽地步，但又不得不感激李玄都，如果沒有李玄都，只怕是大勢去矣，正壹宗要步靜禪宗的後塵，結局更為淒慘。
　　正如秦素所說的，福禍無門，惟人自召。這些人想要什麽樣的結局，李玄都便給他們什麽樣的結局，所以此時李玄都並不在意這些人的態度如何，只是徑直朝顏飛卿和張鸞山走去。
　　顏飛卿和張鸞山壹左壹右相迎，三人並肩站在壹處，然後就聽張鸞山說道：“此番請紫府過來，主要有兩件事，我和玄機不好貿然做主，還是請紫府來做個決斷。”
　　李玄都道：“安寧兄請講。”
　　張鸞山道：“第壹件事，那些陰陽宗的弟子該如何處置？”
　　李玄都問道：“以往遇到這種事情，正壹宗都是如何處置的？”
　　張鸞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對於這種情況，正壹宗向來是只誅首惡，脅從之人只要肯幡然悔悟，便放他們壹條生路。”
　　李玄都道：“此事的首惡已經逃走，這些陰陽宗弟子也只是聽令行事，如今道門壹統，倒是不好妄造殺孽。”
　　“紫府兄所言極是。”顏飛卿接口道，“所以貧道與師兄商議之後，決定將這些陰陽宗弟子交予紫府兄發落，不知紫府兄意下如何？”
　　這便是李玄都與顏飛卿、張鸞山之間的默契了，李玄都繼承了地師徐無鬼的衣缽，也算是繼承了陰陽宗的部分道統，就算李玄都真要像重立皂閣宗那般另立陰陽宗也不是不可，此時他們將這些陰陽宗弟子移交給李玄都，正是看準了這壹點。
　　李玄都自然不會拒絕，點頭認可了這個提議，問道：“那麽第二件事呢？”
　　張鸞山道：“第二件事就是真言宗的法空應該如何處置？畢竟是壹宗長老，要謹慎行事。”
　　原來王天笑和上官莞趁亂逃走之後，法空卻是走遲了壹步。法空被李玄都重創之後傷勢未愈，本就是強弩之末，在蕭神通身死之後，被蘭玄霜、寧憶聯手擊敗，已經淪為階下之囚。
　　李玄都沈吟了片刻，說道：“此事到底是法空個人行事，還是真言宗與張靜沈合謀，現在尚無定論。依我之見，法空死罪可沒，活罪難逃，就將其鎮壓在鎮魔井中，令其好好悔過。至於法空攜帶的仙物‘七寶菩提’，暫且留在正壹宗中，待到真言宗登門賠情認錯之後，再還給他們。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顏飛卿和張鸞山對視壹眼，點頭道：“如此甚好。”
　　這兩件事都涉及到了正壹宗之外的宗門，所以顏飛卿和張鸞山要請李玄都來做決定，已經是做出了姿態，意味著日後正壹宗的對外決策，都要以李玄都唯馬首是瞻，就像當年正道六宗以大天師張靜修為首，正道四宗以大劍仙李玄都為首，遼東各宗以秦清為首。
　　便在此時，壹名正壹宗長老豁然出列，高聲道：“陰陽宗做了交代，真言宗也做了交代，可還有壹宗沒有交代。”
　　張鸞山望向這名長老，問道：“錢長老，還有哪壹宗沒有交代？”
　　錢瑱環顧四周，壹字壹句道：“正！壹！宗！”
　　說罷，他也不等張鸞山回話，直視著李玄都，質問道：“清平先生壹身修為通天徹地，堪稱獨步天下，貧道佩服。可貧道也要問上清平先生壹句，為何要打破我正壹宗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讓人有機可乘，打破鎮魔井。清平先生總要給正壹宗壹個交代！”
　　在錢瑱出聲之後，許多本就對李玄都心懷怨氣的正壹宗弟子也紛紛望向李玄都。他們當然知道李玄都修為高絕，他們所有人加起來，也未必是李玄都的對手，可他們仍舊想要向李玄都討要壹個公道，就像當初討伐北邙山向地師徐無鬼討要壹個公道。歸根究底，只因想法的轉變要慢於事實的改變。
　　當年金帳鐵騎南下，踏破了中原人繁華盛世的美夢，原本的天朝上邦之人驟然成了下等人，這種落差造就了許多中原人畏懼金帳人如虎的心態，哪怕是大魏太祖皇帝北伐立國，驅逐了金帳鐵騎，中原人仍舊畏懼金帳人，直到十年、二十年後，這種想法才會慢慢轉變，重新構建起天朝上邦的心態。這便是想法的轉變跟不上事實的轉變。
　　放在正壹宗之中也是如此，正壹宗經歷了此番大變之後，已經在事實上失去了正道魁首的地位，可正壹宗弟子們的想法還未發生轉變，仍舊認為正壹宗還是那個可以討伐北邙山的正壹宗，也許要到十年、二十年之後，壹代人老去，正壹宗上下才會漸漸接受現實。這也是想法的轉變跟不上事實的變化。
　　正因為如此，這些正壹宗弟子哪怕明知不敵，也非要討個公道不可。
　　蘭玄霜冷笑壹聲，正要開口，李玄都已經擡起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李玄都嘆了口氣，道：“張靜沈將我困於陣中，又偷襲秦宗主，我若不出手破陣，秦宗主必死無疑，就這麽簡單。”
　　錢瑱冷笑壹聲，“張靜沈為何要偷襲秦宗主？”
　　李玄都正要開口，張鸞山已經搶先說道：“韓邀月與陰陽宗勾結，意圖謀害秦宗主，結果死於秦宗主之手，此事早有公論，何必再提？張靜沈為了壹己之私，動用公器，又勾結邪道中人，於情於理說得過去嗎？”
　　張岱山也隨之說道：“那宋政曾經用出‘五雷天心正法’，張靜沈勾結宋政已經是確鑿無疑，難道錢長老也是張靜沈余黨，想要為張靜沈翻案嗎？”
　　張鸞山給張靜沈定罪，眾長老都不敢提出異議，生怕被打成張靜沈壹黨，甚至張靜沈已經成了正壹宗的禁忌，此時張岱山提及張靜沈余黨，錢瑱臉色微變，退後壹步，搖頭道：“絕無此意。”
　　顏飛卿嘆了口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難道非要紫府兄引頸受戮才算是無錯？只怕也有人會說死有余辜吧。錢長老，妳從今日起，負責鎮守鎮魔臺壹年。”
　　錢瑱臉色變化，最終沒有硬頂，低頭領命。
　　張鸞山環顧四周，沈聲道：“今日幸賴清平先生出手，正壹宗道統才能保全，此事無可置疑，日後再有人敢於質疑，以妖言惑眾之罪論處。”
　　無論甘心還是不甘，所有正壹宗弟子都不得不齊聲道：“謹遵大天師之令。”
　　李玄都只是冷眼旁觀，心中感慨，如果今日的正壹宗還是當年的正壹宗，有壹位二劫地仙坐鎮，或者是有數位長生地仙坐鎮，他是否就要去鎮魔井中走壹趟了？
　　李玄都心中嘆息，“壹切權力的基礎都是武力，沒有武力支撐的道理，就只是道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