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八十三章 湖上簫聲

　　用十年的時間來謀奪錢家，到底值不值。在李玄都看來，肯定值得，因為錢家的家財之龐大，那是壹百年也賺不來的，用十年去賭百年，是以小搏大，若是敗了，固然無話可說，可壹旦成功，便是穩賺不賠的無本買賣，足以值得去冒險賭上壹把。
　　李玄都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女子香”的藥效漸漸退去，錢錦兒得以恢復行動，這位錢家女子能被錢家老祖宗委以家主重任，固然有情勢使然的緣故，但也可見其自有不俗之處，此時聽聞袁飛雪落入柳玉霜的手中，並未如何怒不可遏，仍舊保持了冷靜。
　　李玄都問道：“錢大家打算怎麽辦？是將柳玉霜交給大長老？還是去救袁大家？”
　　錢錦兒輕咬嘴唇，稍稍猶豫了壹下，望著柳玉霜說道：“若是將她交給大長老，以大長老的性情，必然不會留她性命，可這樣壹來，袁飛雪他也勢必難以保全性命……”
　　李玄都點頭道：“懂了，那我們就先去救袁大家。”
　　柳玉霜似乎對於錢錦兒的選擇早有預料，笑道：“我們既然會用袁飛雪來脅迫錢大家，自然是有把握的，因為錢大家其人還是重情，如果換成錢玉樓，我們則萬萬不敢如此行事。”
　　李玄都乜了她壹眼：“牝女宗的招數，還真是數十年如壹日。”
　　柳玉霜微笑道：“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李玄都臉色微冷：“柳夫人少說廢話，請帶路吧。”
　　在柳玉霜的帶領下，三人離開錢錦兒的宅邸，壹路出了金陵城，來到金陵城外壹處大湖。
　　因為前不久剛剛下過壹場大雪的緣故，湖面上霧靄沈沈，白茫茫壹片，恍然如琉璃仙境。
　　三人立足在湖邊，李玄都看了眼被飛劍抵住後心的柳玉霜，問道：“妳說的別院在什麽地方？”
　　柳玉霜伸手指了下湖心方向，道：“此湖名為青龍湖，早年時與大江相通，是為編練水軍所在，及至後來，金陵城的城墻和大堤將其隔斷，成為壹座內湖。在湖心位置有壹座島，原本是前朝存放黃冊所在，有重兵把守，嚴禁隨意登島，不過到了本朝之後，定都帝京，於是此地存放黃冊的府庫便徹底荒廢，成為金陵府各路權貴興建別院所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錢家也在島上修建了壹座避暑別院。”
　　柳玉霜望向錢錦兒，笑問道：“錢大家，我沒說錯吧？”
　　錢錦兒臉色略顯晦暗，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李玄都輕聲感慨道：“錢家明明是金陵府最大的地頭蛇，卻讓壹個外來的牝女宗在眼皮子底下搞出如此大的動靜，整個錢家除了大長老之外竟是毫無所覺，是否是因為承平日久的緣故？”
　　錢錦兒坦然承認道：“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壹個家族立世也是如此，太平日子過久了，總會變得麻木不仁，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宗之所以能歷經千年而不衰，未嘗沒有因為雙方互為對手的緣故。”
　　“壹語中的。”李玄都道：“儒家聖人說中庸之道，道家先賢說陰陽之道，有陰才能有陽，有陽方能有陰，沒有惡，何為善？沒有邪道，哪來的正道。”
　　就在此時，在霧氣彌漫的湖面上驟然傳來洞簫聲音，悠悠蕩蕩，幽怨淒婉，仿佛是壹位淒苦女子正在嗚咽哭泣。
　　李玄都壹驚，凝神聆聽片刻，側頭望向錢錦兒，問道：“錢大家是音律大家，可是聽出什麽韻味？”
　　錢錦兒輕聲道：“這支曲子從未聽過，不過其中滿是苦澀意味，應是為男女情事而作，而且結局應該不會太好。”
　　說到這兒，錢錦兒的眼神又晦暗幾分，顯然是想起了被柳玉霜囚禁的袁飛雪。
　　李玄都沒有錢錦兒那麽多感觸，只是說道：“恐怕沒有那麽簡單，此人分明是以簫聲試探我們，若是壹個不慎，便要被簫聲牽引體內氣機，輕則氣機沸騰紊亂，重則氣血逆行，十分陰險。”
　　話音剛剛落下，就聽湖上的簫聲驟然壹變，從壹位哀怨女子變為壹名熱情洋溢的舞女，節奏極快，似是十大古曲中的琵琶名曲《十面埋伏》，又夾雜著許多鼓點節奏。
　　錢錦兒頓時感覺到自己體內氣機被簫聲所牽引，逆流而動，使得自己的氣血也隨之翻滾不休，臉色驟然蒼白，險些壹口鮮血吐出。
　　李玄都伸手在錢錦兒的肩頭位置壹拍，幫她穩住體內氣機，而本人則是絲毫沒有受其影響。因為李玄都本人極為精通控制竅穴氣機，從他能夠自創“借勢法”就可見壹斑，來人縱使修為要高出李玄都許多，在不露面的情形下，想要單憑簫聲便讓李玄都就範，還是力有不逮。
　　李玄都擡眼望向霧氣彌漫的湖面，對身旁的柳玉霜道：“柳夫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時湖上吹奏洞簫之人就是妳們牝女宗廣妙姬。”
　　柳玉霜抿起嘴唇，沒有說話。
　　李玄都微笑道：“妳先前不是問我為什麽會‘太陰十三劍’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妳，在我來金陵府之前，剛剛在龍門府見過了妳們牝女宗的玄聖姬宮官，還有‘血刀’寧憶，‘太陰十三劍’便是從他們兩人的手中得來，如果我把妳殺了，妳說宮官是感謝我呢？還是感謝我呢？”
　　柳玉霜頓時感覺氣急悲苦，都說打蛇打七寸，李玄都這壹句話可謂是打在了她的死穴上，正道各宗內鬥不止，諸如神霄宗、清微宗內部為了爭奪宗主之位，已經近乎撕破臉皮，西北五宗這邊也不是鐵板壹塊，她們牝女宗中就有廣妙姬和玄聖姬之爭，如今看來，“血刀”寧憶必然是站在宮官這邊，廣妙姬的形勢已經很不樂觀，她對錢家動手，未必沒有孤註壹擲的想法，可如今錢家的謀劃已經敗露，若是她也死在了此地，那麽廣妙姬壹派在牝女宗中的形勢就十分不妙了。
　　李玄都毫無征兆地壹伸手，原本抵住柳玉霜後心的“青蛟”瞬間入體半寸，使得柳玉霜臉色壹白，嘴角滲出血絲，因為劍氣之故，柳玉霜只覺得心口絞痛，心知這是“玄陰劍氣”入體的癥狀，強咽下壹口已經到了喉頭的鮮血，伸手捂住心口，面無血色，眼神陰沈地望向這個壹直喜怒不形於色的年輕男子，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
　　李玄都仍舊面容平靜，轉頭望向這位梵瑤姬，說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滋味如何？雖說我與錢玉龍更多是利益牽扯，真正的交情還談不上多深，但好歹是相交壹場，我代他對妳略施懲戒，不過分吧？”
　　“不過分。”柳玉霜任由鮮血順著嘴角流淌滑落，也不去擦拭，說道：“不過妳若殺了我，妳覺得還能離開此地不成？不要忘了，廣妙姬可是壹位天人境的大宗師，在黑白譜上位列第四。若是換成過去的紫府劍仙，雖是歸真境九重樓，但卻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高居太玄榜第十之位，自是不怕，可現在的李紫府，還能有這般霸氣嗎？”
　　李玄都點頭道：“現在的我當然不是廣妙姬的對手，不過那又如何？妳也不要忘了，秦都督和景修可還在江州境內，妳說他們會不會突然出現在此地？”
　　柳玉霜壹怔，頓時想起那位逼退韓邀月之後便不見蹤跡的補天宗刀客，心中愈發陰郁，只覺得自己與李玄都正面交鋒以來，處處都被壓制，竟是沒能討到半點便宜。
　　就在這時，李玄都忽然說道：“看來廣妙姬是要親自與我談壹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