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妻子母親

　　次日，月離別親自陪同李玄都去見小閼氏，這次在小閼氏的身旁多了壹個陌生的面孔，是個雙眼黯淡無神的男人，相貌普通，透出壹股猥瑣氣息。這便是易容偽裝之後的皇甫毓秀，很難想像，英武不凡的皇甫毓秀可以有如此大的轉變，任誰也不會將這個中年猥瑣漢子與那個讓眾多女子心神目眩的皇甫宗主聯系在壹起。
　　因為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李玄都很容易就見到了小閼氏。與上次在子雪別汗行宮的見面相比，換上了壹身華貴服飾的小閼氏更顯身為王庭女主人的尊榮。
　　眾人分而落座之後，小閼氏仿佛從未見過李玄都壹般，笑道：“沒想到最近在王庭中大名鼎鼎的中原使者竟然是這樣壹個年輕人，實在讓人驚訝，不知使者可曾婚嫁？若是沒有婚嫁，我的行宮中有許多年輕美麗的女孩，我可以做主許給使者為妻，個個性子爽利，與中原那些嬌嬌弱弱的大小姐可是不同。”
　　李玄都說道：“多謝閼氏的好意，我已有家室。”
　　小閼氏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說道：“明天就是我的壽宴，使者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李玄都開門見山道：“我想見老汗。”
　　小閼氏疑問道：“現在？”
　　李玄都點頭道：“對，現在。”
　　小閼氏沒有立刻拒絕，而是說道：“現在這個時候，老汗應該在大閼氏那裏。”
　　李玄都有些驚訝。因為根據月離別所說，老汗對於發妻十分冷漠，雖然表面上保持了對發妻的尊重，但已經很久沒有與發妻見面，大概是因為壹個老嫗會讓他想起自己也是壹個行將朽木的老人，所以老汗甚至有些厭憎大閼氏。
　　小閼氏倒是不像中原宮廷裏爭寵女子那般恨得咬牙切齒，淡然道：“妳們中原有壹句話，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汗和大閼氏畢竟是白頭夫妻，見壹面就少壹面了，也許老汗在生死之間走了壹遭之後，對於大閼氏又生出了些許愧疚之意，所以今天才會特意去見大閼氏。”
　　李玄都問道：“小閼氏就不擔心嗎？”
　　“擔心？我擔心什麽？”小閼氏仿佛聽到了壹個笑話，“使者不了解老汗，他對待女子是沒有長性的，愧疚只是壹時的，美色才是長久的。想必使者已經聽說了，外面傳言說我備受老汗寵幸，實際上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準確來說，我是四位閼氏中最受寵的，除去四位閼氏，老汗還有數不清的女人。到了如今，我也是幾天才能見到老汗壹面，真正受寵幸的是幾個年輕女孩。萬幸老汗年紀大了，無論怎麽折騰，那些年輕貌美的小女孩也生不出孩子，藥木忽汗是老汗的最後壹個兒子，也是最年輕的兒子。”
　　李玄都有些尷尬。畢竟是涉及到許多男女之事，而且他也沒見過這麽“豪放”的貴婦人。
　　小閼氏註意到了李玄都的神態，止住了這個話題，明知故問道：“使者對於老汗的後宮不感興趣？”
　　李玄都點了點頭。
　　小閼氏笑道：“那我就說些別的，只是不知使者想要知道什麽？”
　　李玄都直接說道：“國師。”
　　小閼氏壹怔，顯然李玄都的這個問題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不過小閼氏畢竟是縱橫王庭多年的女子，也就僅僅是壹怔而已，很快她便穩定下心神，說道：“沒想到使者會對國師感興趣。”
　　李玄都說道：“我是壹個武人，在我們中原，將武人和方士分為許多境界，其中最高的壹個境界名叫長生，意思是長生久視之道，我聽說國師就是壹位長生境之人。”
　　小閼氏挑了下眉頭，反問道：“使者相信這個世上真有長生不死之人嗎？”
　　李玄都說道：“自然相信的，實不相瞞閼氏，我其實親眼見過長生之人。”
　　這當然不是李玄都扯謊，且不說大天師和地師，將李玄都撫養長大的李道虛就是壹位貨真價實的長生境地仙。
　　小閼氏問道：“是遼東的秦先生？”
　　李玄都搖了搖頭：“大老爺雖然馬上就要晉升長生境界，但還不能算是真正的長生之人，我說的是大天師。”
　　小閼氏“哦”了壹聲，興致不高，說道：“我聽說過這個人，似乎就是中原大魏朝廷的國師。還有壹個叫地師的，是西北大周朝廷的國師。”
　　李玄都說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小閼氏忽然掃視周圍壹圈。
　　月離別首先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身來，接著便是眾多侍女。皇甫毓秀猶豫了壹下，望向李玄都，李玄都朝他揮了揮手。於是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此地只剩下小閼氏和李玄都兩人。
　　小閼氏說道：“現在可以有話直說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問：“國師是通過什麽手段為老汗續命？”
　　雖然小閼氏在表面上沒有修為在身，但從她周圍這些修為不俗的王庭女侍身上就可以看出小閼氏絕對不簡單，要麽是她深藏不露，要麽是她身後另有高人，否則不可能培養出這麽多不遜於牝女宗弟子的女侍。李玄都料定，如果在小閼氏的身後另有他人，那麽這個人最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金帳國師。
　　小閼氏略微沈吟了壹下，說道：“通過血祭。”
　　李玄都皺起眉頭，雖然他沒接觸過此類術法，但顧名思義，也能猜出壹二。從根本上來說，這是巫術手段，其根本與眾多采補之術也無甚區別，就是搶奪。這世上有盜匪搶奪金銀，有帝王將相攻城掠地，自然也有神仙中人通過神通手段，搶奪別人的壽元命數。不過想要有如此手段，恐怕天人造化境還不行，非要長生境不可。只是長生境以後，壽數已經無用，關鍵在於天劫，壽數再長，百年天劫壹到也要化作灰灰，卻是無人再去費這個功夫了。而且此法有傷天和，若是貿然運用，只怕會提前引來天劫，所以長生地仙也很少為他人延續性命，除非是至親之人，或者有著極大的利益。也許只有草原大汗這等人間帝王才有能力請動壹位長生境高人為他延續性命。
　　李玄都又問道：“閼氏想要什麽？”
　　小閼氏淡笑道：“使者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我要扶持我的兒子藥木忽汗登上大汗之位，他會聽從我這位母親的意見，就像妳們大魏朝廷的那位太後壹樣。”
　　“垂簾聽政。”
　　“對，就是這個意思。我不想做女大汗，那樣會招來太多的攻擊，就連我的兒子和盟友也會反對，但是我可以操縱大汗。對於壹個帝王來說，妻子的話語權太弱了，母親的話語權就要高出許多，所以我不想做大汗的妻子，我想要做大汗的母親。然後像妳們中原的帝王壹樣，推行以孝治天下，給大汗的脖子套上鐵鏈，鐵鏈的另壹端在我的手中。”
　　“臣子篡位成為皇帝，才會以孝治天下，因為他們不敢倡導‘忠義’二字，那樣無疑是自打臉面。”
　　小閼氏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玄都最後問道：“我想知道老汗確定的新汗人選。”
　　小閼氏終於沒有那麽直爽了，只是說道：“也許使者見了老汗就會知道的。使者不要太過心急，耐心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