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棧

莫問江湖

歷史軍事

有間客棧,四四方方,二層小樓,旗在中央。 這面邊緣已經破爛不堪的大旗掛在壹根高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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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鳳求凰

太平客棧 by 莫問江湖

2021-12-19 21:25

  禮成之後,就該是長輩贈送禮物了。
  只是到了李玄都這般身份地位,尋常的禮物拿不出手,金銀錢財太過俗氣,所以禮物未必要貴重,壹定要有“意思”,別出心裁。
  張海石與秦清對視壹眼,詢問道:“月白兄,是妳來還是我來?”
  秦清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還是妳來吧。”
  “好,那就我來。”張海石也不客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李玄都並不知道這四位長輩準備了什麽禮物,不禁有些好奇。
  然後就聽張海石說道:“紫府,白絹,妳們二人今日成婚,按照規矩,做長輩的要稍微‘意思’壹下,可妳們兩人什麽都不缺,就是仙物,都有好幾件,實在不能相比,所以我們思來想去,只能借用古人典故,送妳們八個字。”
  李玄都問道:“不知是哪八個字?”
  張海石道:“青氣。”
  李非煙道:“萬丈。”
  秦清道:“山水。”
  白繡裳道:“千年。”
  李玄都微微壹怔,秦素已經反應過來,笑道:“青氣為天,萬丈為長,山水為地,千年為久,此八字便是天長地久之意。”
  李玄都這才恍然,輕聲道:“天長地久。”
  眾賓客也齊聲恭祝道:“天長地久。”
  秦素今日只戴了鳳冠,卻沒有蓋頭,聞聽眾賓客之言,不由得臉色微微暈紅。
  蓋頭又稱蓋巾,指女子出嫁時蒙頭蓋面的巾帕。
  巾以輕紗制成,稀薄不遮視線,或長或方,色用嫣紅,取吉祥意。蓋巾之用意有兩種解釋:壹是遮羞,二是辟邪。
  新娘蒙蓋巾,壹定要在出閣上轎之前,人在花轎內也不能揭去,要到婆家舉行婚禮時,拜完天地,入了洞房以後,再由新郎親自挑去,也就是常說的挑蓋頭,又名“揭頭紗”。挑去蓋頭常用玉如意或喜秤,取意“稱心如意”。
  此習俗並非古已有之,最早出現在神州陸沈的南北朝,李氏皇族的大齊壹統天下之後,廢除了這種風俗,並在《通典》中斥責蓋頭違背古制,是“隳政教之大方,成容易之弊法”。
  待到大晉年間,隨著理學的興起,這壹風俗又重新盛行。大魏自稱繼承大晉法統,心學和理學並重,自然也繼承了這壹風俗。
  如今到了大玄,首先是道門擊敗了儒門,其次是大玄朝廷繼承大齊的法統,秦素作為名義上的皇太女,自然不應延用這種風俗,要與儒門和前朝作壹個徹底的切割。
  於是秦素今日著鳳冠霞帔,卻不以紅紗遮面,也不早早去洞房等待,而是大大方方地與李玄都並肩而立,共同敬了諸位長輩和賓客壹杯酒。
  接下來便是壹場宴飲,李玄都極少飲酒,今日難得破例,陸雁冰跟在他的身後為他執壺,李玄都向每位賓客敬酒壹杯之後,這才離開靜心堂,往洞房而去。
  李玄都年少時的居處太小,不適合作為洞房,也不適合作為主人居處,故而洞房就是李道虛和李卿雲當年的居處,是為八景別院的主院。
  如今兩位老人已經離世,李玄都和秦素成了八景別院的男女主人。
  當李玄都來到臥房門前時,已經是星鬥漫天。
  今日顏飛卿充當了禮官,陸雁冰則充當了喜娘的角色,將微醺的李玄都送入洞房之中。
  秦素已經先壹步等在洞房之中,從陸雁冰手中接過腳步並不踉蹌的李玄都。
  陸雁冰向兩人說了幾句吉祥話後,便徐徐退出洞房,將門帶上。
  遠離了靜心堂的喧囂,兩人並肩坐在新床上,李玄都並沒有刻意化解酒力,借著幾分醉意伸手攬住秦素。
  秦素這次沒有害羞推拒,而是順勢依偎在李玄都的懷中。
  畢竟是夫妻了。
  終於是夫妻了。
  李玄都輕聲道:“還記得我們第壹次見面嗎?”
  “記得。”秦素同樣是低聲道,“妳在我的琴舍外駐足聽琴,後來就遇到了韓邀月。”
  李玄都嘆了壹聲:“恍如隔日,韓邀月這人雖然可惡,但算是我們的媒人。”
  秦素笑了壹聲。
  李玄都道:“我去接親的時候,嶽父跟我單獨談了壹次。”
  秦素好奇問道:“妳們說了什麽?”
  李玄都帶著幾分笑意道:“妳猜。”
  “我不猜。”秦素不依道,“這段日子,妳們兩個總有說不完的話,好像妳們才是父子,我倒成了外人。”
  李玄都也不賣關子,說道:“其實就是壹句話,嶽父說他只有壹個女兒。”
  秦素把臉埋在李玄都的懷中。
  李玄都幫秦素取下鳳冠,又摘下自己的玉冠。
  吉服鞋履,玉帶霞帔,散落壹地。
  李玄都低下頭去,能清晰感受到秦素的羞澀,不過她沒有抗拒,也沒有退縮,而是閉上眼睛,整個人微微顫動,就像壹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的梨花。
  忽然,秦素輕輕悶哼壹聲。
  片刻的僵硬之後,兩人迅速柔和下來,如同壹點朱墨落在宣紙上,漸漸消融、擴散,最終交融為壹體,兩人越來越近,環抱的雙手越來越緊,似乎要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中去。
  這壹刻,沒有大掌教,也沒有皇太女,只有壹對年輕男女。
  ……
  壹彎弦月如玉鉤。
  客房中已經醉死過去許久的玉清寧緩緩睜開眼睛,桌上燃燒著紅燭,窗戶開了壹線,有夜風吹進來,使得火光跳躍不定,將她的身影照得忽明忽暗。
  玉清寧覺得有些頭疼,揉了揉額頭,仍是帶有三分醉意。
  屋內還有壹人,卻是陸雁冰。
  玉清寧依稀記得,是陸雁冰把她送回來的。
  今晚的陸雁冰也喝了許多酒,臉上紅撲撲的,不過雙眼卻是格外明亮,正坐在桌旁,望著玉清寧。
  玉清寧問道:“冰雁,妳在這裏做什麽?”
  陸雁冰笑而不語。
  玉清寧覺得有些口渴,給自己倒了杯已經涼透的殘茶,壹氣飲盡。
  在這個秋夜裏,冰涼的茶水瞬間沁透肺腑。
  這個深秋,真冷啊。
  她起身推門而出,門外又是壹片讓人倍感膩歪的火紅之色。
  陸雁冰來到玉清寧的身後,說道:“女菀,好久沒聽妳彈琴了。”
  玉清寧沒有拒絕,取出自己的琴,稍稍調音之後,奏了壹曲“鳳求凰”。
  ……
  良久之後,兩人分開,秦素滿臉紅暈,有氣無力道:“登徒子。”
  李玄都輕笑道:“夫妻之間,天經地義,何來登徒子之說?”
  秦素撇過頭去,輕哼道:“壞家夥。”
  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夜色越來越深。
  紗帳不知何時被放下,不知是誰在八景別院外的沙灘上放起了煙花。
  月光和煙花的光芒透過門窗,落在新床上的紗帳上。
  兩人重新合在壹起。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壹夜魚龍舞。
  ……
  秦清和白繡裳漫步在海灘上,欣賞著海上生明月的景象。
  不遠處,沈長生、周淑寧、張白晝、盧幼貞幾個少年少女正在放煙花,裴玉卻是壹派老氣橫秋的模樣,與蘇憐蓉站在壹旁,只是旁觀,並不參與其中。
  司徒秋水獨自壹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面帶微笑。
  僅從年齡上來說,秦清和白繡裳都可以算是這些少年少女的祖父祖母壹輩了,見此情景,不由對視壹笑。
  更遠處的壹道棧橋上,還有四個人影,卻是顏飛卿、蘇雲媗、張鸞山、上官莞。
  四人剛好走了壹個對面。
  顏飛卿和蘇雲媗並肩而行,張鸞山和上官莞走在壹處。
  照面時,顏、蘇二人嘴角邊帶著壹絲微笑,神情之中,便似慈祥的長者見到壹對珠聯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贊嘆歡喜。
  按照年齡來說,分明是張鸞山和上官莞更為年長,上官莞這時卻是破天荒地有了幾分不自在,目光遊移不定。張鸞山心中坦蕩,但見了兩人神色,還是禁不住老臉壹紅,好在夜色深沈,看不真切。
  ……
  天色漸漸明亮。
  已經許久沒有真正入睡的李玄都緩緩醒來,入目是火紅帳幔。
  李玄都緩緩轉頭望去,在自己身旁,秦素面容恬靜,嘴角輕輕勾起弧度。
  李玄都凝視著這張即是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面孔,心神恍惚,仿若置身於夢中。
  再有片刻,李玄都察覺出幾分不對,看著眼睫毛微微顫動的秦素,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笑道:“別裝睡了。”
  秦素睜開雙眼,搖頭擺脫他的魔爪之後,把臉縮到被子裏,只露出壹雙眼睛。
  壹夜纏綿之後,羞澀又占據了上風。
  李玄都開始起身穿衣,提醒道:“新媳婦要去見公婆的,就算我師父和師娘已經不在了,可嶽父、嶽母還在。”
  秦素用錦被把自己裹成壹團,好似壹個大號的蠶蛹,故意裝作沒聽見。
  不壹會兒的功夫,李玄都已經收拾完畢,俯身湊近秦素,打趣道:“妳是不是身子乏了?要不我就跟嶽父嶽母說妳今天身子不適?”
  秦素被徹底羞紅了臉,忍不住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嗔怪道:“都怪妳!”
  李玄都笑著說道:“都怪我,時候不早了,為夫侍奉妳更衣。
  秦素沒有拒絕,終於從錦被中伸出壹雙如玉凝脂的手臂。
  李玄都眼神柔和。
  大登科後小登科,已無遺憾。


終章(壹)
  李玄都借著大婚的機會,在八景別院召開了道門第壹次三十六位真人議事,確定了日後道門的大體框架。議事決定,將昆侖山作為道門祖庭,重立玉京、玄都、紫府、金闕。
  玉京相當於帝京城,玄都相當於內城,紫府相當於皇城,金闕相當於金鑾殿。
  這無疑是壹個浩大工程,不過以道門的人力和財力,將工期分成百年,應該可以負擔得起。
  議事結束之後,李玄都率領眾人重返玉虛峰,結果發現南華道君設下的太虛幻境不知何時已經消散,被困在太虛幻境中的人也隨之消失不見。
  “玄都紫府”正在與人間重合,就像原本飛在天上的白龍樓船落回地面。
  當初道門眾人在北邙山上清宮所見的海市蜃樓由虛化實,變成壹座真正的城,雄立於昆侖之巔,好似天上宮闕。
  眾多道門之人無不心潮澎湃,毫無疑問,這是太上顯聖,是對道門成為人間正統的認可。
  當初天帝和太上道祖相繼飛升離世,“玄都紫府”成為了無主之地,道門中人為了“玄都紫府”的歸屬大起幹戈,最終引得正道祖師南華道君出手將“玄都紫府”封閉,由陸吾神負責看管“玄都紫府”,禁止沒有機緣之人擅自進入其中。
  於是昆侖洞天逐漸成為後世人眼中的傳說之地,“昆侖”二字也不再象征著仙境,只是籠統稱為道門祖庭。許多循著典籍記載來到昆侖之人,只見得白雪皚皚,不見半點仙家氣象,也只當書中記載是前人故意誇大其詞,不過是憑空想象罷了。
  當初昆侖洞天因為道門內鬥而隱,如今因為道門壹統而顯,合情合理。
  然後陸吾神憑空出現在了李玄都的面前。
  僅僅是陸吾神身上逸散的龐大血氣,便讓天人境大宗師感到呼吸困難,仿佛烈火撲面。
  這壹刻,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畢竟現在的人間再也湊不齊六位長生之人去圍攻陸吾神了,不過陸吾神沒有敵意,反而十分友善,向李玄都表達了自己的祝賀,並將“玄都紫府”移交給了李玄都。
  李玄都問道:“敢問陸吾神要往何處去?”
  人首虎身的陸吾神笑道:“我已功成圓滿,即日飛升。”
  李玄都對於這個回答並不意外,當年陸吾神被留在人間就是為了守衛帝下之都,如今帝下之都顯化人間,那麽陸吾神的使命便結束了。
  對於陸吾神來說,壹直拘束在“玄都紫府”之中,與坐牢無異,如今能夠復得自由,未嘗不是壹件好事。
  李玄都又問道:“陸吾神飛升之後,原本‘玄都紫府’中的眾多偽仙呢?”
  陸吾神沒有絲毫憐憫道:“化作枯骨,歸於塵土。”
  李玄都嘆息壹聲:“沒有其他選擇嗎?”
  “他們擅入‘玄都紫府’,本就是罪人。他們並非長生之人,本就是壽盡當死之人,不過是依靠合道於‘玄都紫府’才勉強茍延殘喘。此乃定數,忤逆不得。”陸吾神搖頭道,“至於不該死之人,我已經讓他們提前離開‘玄都紫府’。”
  李玄都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蘭玄霜、陳眠、納蘭絮等人這才明白,自己等人能夠離開“玄都紫府”,並非運氣,而是陸吾神網開壹面的緣故。
  陸吾神的態度格外溫和,主動道:“若有想不通之事,都可以問我。”
  李玄都還真有壹件事想不通,壹指陸吾神身後那座越發真實的雄城,問道:“‘玄都紫府’為何會顯化世間?”
  陸吾神道:“夫有形者生於無形,則天地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即時也;太素者,質之始也。簡單而言,從太易到太素,是由虛化實的過程,太易為虛,太素為實,這是人間發展的必然過程。”
  “在太易、太初、太始時,人間未定,極容易建造洞天。時間越早,建造洞天的也就發容易,這便是昆侖洞天如此巨大的緣故,不僅僅是因為太上道祖修為通天。到了太素時期,建造洞天已經十分困難,洞天的規模最多也就是壹城之地。再往後就是太極時期,洞天規模越來越小,建造越來越難。”
  “如今已經是太極時期,人間越發堅固和真實,許多古老的洞天註定難以為繼,與人間合為壹體是大勢所趨,昆侖洞天是第壹個與人間合為壹體的洞天,不過現在只是落地,還未生根,只有部分昆侖洞天和五行洞天顯化人間,其余部分仍舊是洞天的狀態,這個轉化的過程會持續近千年。在它之後,其他古老洞天也會相繼‘落地’,這個過程又會持續數千年。”
  李玄都聽明白了。
  打個比方,人間的變化過程就像鑄劍。
  最初的時候,鐵塊燒成鐵水,水無常態,故而可以隨意改變形狀,這就是太易時期。
  然後鐵水開始慢慢冷卻,變為固態,不過還未完全冷卻,仍舊偏軟,可以用鐵錘敲打改變形態,這就是太初、太始時期。
  再往後,徹底冷卻,變為利劍,便很難改變了,若是強行改變,反而會使長劍折斷,這就是太素、太極時期。
  至於重煉地水火風,再開世界,那就相當於重新把鐵劍燒成鐵水。
  陸吾神的意思是,人間經過數千年的變化,已經徹底“冷卻”,從鐵水變成了鐵劍,形態固定,無法改變,所以人間會越發真實,大道不顯,最終走向佛門預言的末法時代,不過那還需要數千年的時間。
  李玄都不再多言,表示自己明白。
  陸吾神道:“還要大掌教助我壹臂之力。”
  說罷,陸吾神化作人身,伸手壹指。
  李玄都順著陸吾神的手指方向舉目望去,發現在整座城池的最高處,紫霄宮也顯化出來,左右兩側分別有壹座高高法臺,壹座紫氣縈繞,寓意飛升,正是飛升臺,壹座青氣浩蕩,寓意渡劫,是為留仙臺。
  李玄都皺眉說道:“可‘三寶如意’還要百年時間才能恢復。”
  他下意識地取出“三寶如意”,不由得怔住。
  “三寶如意”通體碧綠,頂端呈三朵雲紋狀,鑲嵌有六顆顏色各異的寶珠,分別是對應“天”的玄色寶珠,對應“地”的土黃色寶珠,對應“人”的赤紅色寶珠,對應“日”的金色寶珠,對應“月”的月白色寶珠,對應“星”的深藍色寶珠。
  當初徐無鬼進入昆侖洞天,用去了“日”、“月”、“星”三顆寶珠,開啟留仙臺用去了對應“地”的寶珠,開啟飛升臺用去了對應“天”的寶珠,最後眾人又動用對應“人”的寶珠,開啟去往人間的門戶,回到人間。
  如今六顆寶珠被重新點亮,省卻了百年時間。
  陸吾神笑道:“‘玄都紫府’現世,氣運使然。”
  李玄都舉起手中“三寶如意”,指向飛升臺。
  飛升臺上開始亮起光芒。
  李玄都道:“請陸吾神登天。”
  話音落下,似有冥冥之中的氣機牽連,天空之上頓時有異象顯現。風雲變化,有五色彩霞湧動,在雲層深處,更是有沈悶雷聲響起。雷聲起於雲後,由遠及近,天空中的五色彩霞也隨之越來越多,似乎要布滿整個天際。
  此即是飛升異象。
  陸吾神縱身壹躍,來到飛升臺上。
  天空中的五彩雲霞愈發繽紛絢爛,壹道無邊無際的磅礴氣息正從雲層之後緩緩逸散出來。
  這是天道的具現,正是因為天道不容長生之人久駐世間,所以長生之人才不得不飛升離世。
  飛升臺周圍的五色光華幾乎要凝成實質,待到這些五色光華徹底化作實質,飛升臺就會成為壹方獨立隔絕的小世界,這便是飛升臺能防止外敵阻撓飛升的緣故。小世界壹成,好似是壹方樊籠,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因為飛升臺是太上道祖親自築造的緣故,就算是二劫地仙也不能打破這方樊籠。
  陸吾神轉身望向李玄都,拱手道:“大掌教,我們天上再會。”
  話音落下,壹道光柱自飛升臺始,壹直延伸至渺渺不可測的九天之上。
  被光柱籠罩的陸吾神開始緩緩上升。
  天幕上的五色雲霞愈發濃郁,其後有金光萬丈,給彩雲鑲嵌了壹道耀眼的金邊。
  道門眾人紛紛擡頭,仰望陸吾神飛升的壯觀景象。
  天風呼嘯,雲霞縫隙間灑落的金光落在陸吾神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好像整個人都在熊熊燃燒。
  天地間的光明越來越盛,無數由純粹光明形成的“雪花”灑落人間。天空中的五色雲霞湧動翻滾,似是慶賀。
  陸吾神的身形越來越高,最終消失在光明之中。
  ……
  太平二年,在道門眾人的建議下,李玄都在玄都之中舉行了盛大的升座大典,向上天敬酒,祭告太上道祖和諸位先賢祖師,正式成為道門大掌教。
  多年之後,李玄都被尊奉為道門的中興之祖,冠以“玄聖”名號,被稱作是中興之後的初代大掌教。


終章(二)
  秦清稱帝之後,大荒北宮就冷清了許多,絕大多數人都跟隨秦清去了關內的帝京城,只剩下壹部分老朽還留在此地。
  用俗話來說,他們都是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老人,已經失去了對權力渴望,或者是失去了爭奪權力的精力,大多只想安度余生,與其去帝京城勾心鬥角,耗盡自己的最後壹點精力,倒不如留在這山明水秀之地,遠離紛爭,遠遠觀望那些年輕後輩們的興衰起伏。
  整個太平元年,沒有足夠分量的大人物來到大荒北宮,因為那時候正忙著平定天下,許多事情還顧及不上。到了太平二年,天下大定,不僅是天下歸心,而且新政有條不紊地推行,卓見成效,雖然距離百姓安居樂業還有壹段時間,但與壹年前最大的不同是,百姓們的眼裏有了光,不再麻木不仁。
  以前的時候,流民遍地,餓殍遍野,就好似壹個人行於黑夜之中,四目望去,黑黑沈沈,伸手不見五指,不知前路在何方,不知何時才能天亮。如今仍舊行於黑夜,但已經可以看到天際盡頭的壹抹魚肚白,這微弱的光尚且不足以照亮整個天地,卻足以照亮前行之路。
  知道前路在何方,便有了希望。
  有了希望,眼中便有了光。
  這就像站在沙灘遙望海天壹線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的壹艘帆船,已經看到了桅桿,帆船還會遠嗎?
  到了這個時候,大玄朝廷終於可以稍稍緩壹口氣了,可以騰出手來去做壹些未竟之事。
  比如說籌備大軍西征。
  雖然如今大玄朝廷已經與金帳議和,但難保日後不會再起爭端,按照守江必先守淮的道理,想要抵禦金帳或者進攻金帳,必須要拿下西域,而且西域不同於軍力雄厚的金帳,三十六國壹盤散沙,不足以抵擋中原大軍的兵鋒所指。
  秦清打算用十年的時間來準備此事,等到新政推行完畢,中原也恢復元氣,正是國富民強之時,大軍出征,將西域納入版圖之中,使得中原與草原的攻守之勢異也。
  到時候道門也會從旁協助,力求道門能夠真正壹統,而且道門祖庭位於昆侖,想要將昆侖與中原緊密聯系在壹起,也必須打通西域的通道。
  再有就是,了結壹些前朝的舊事。
  今天的大荒北宮來了幾位客人,這幾位客人輕裝簡行,沒有如何大的陣仗,為首之人卻是遼東三州的頭號權勢人物,遼東總督胡良。
  如今新朝將前朝的臨時官職總督巡撫變為常設官職,並稱督撫,與總兵官和提督總兵官壹同成為地方上的封疆大吏。
  原本的兩京壹十九州,裁撤西京之後,只剩下十九州和直隸,共設二十位巡撫,三十六位總兵官、十二位提督軍務總兵官。其中九位陸路提督軍務總兵官,三位水路提督軍務總兵官。
  在諸多封疆大吏之中,以總督為首,節制分管民政的巡撫和分管軍事的提督軍務總兵官,共有八人,分別是:直隸總督、遼東總督、江南總督、西北總督、秦中總督、蜀州總督、荊楚總督、嶺南總督。
  遼東總督在八大總督中排名第二,畢竟遼東是大玄朝廷的龍興之地,僅次於直隸總督。以實權而論,也排名第三,僅次於節制東海水師的直隸總督和節制南海水師的江南總督。
  不過讓大荒北宮眾人心驚的是,其他幾位客人的身份似乎不遜於身為遼東總督的胡良,最起碼在交談之間,並無卑和之態,而且看其穿著打扮,並不似朝廷中人,倒像是道門中人。
  到了此時,許多大荒北宮的老人忽然想起壹事,天寶八年的時候,還未登基稱帝的陛下曾經在大荒北宮中關押了壹個囚犯,難道是為了此事來的?
  很快便有了答案。
  果然是為此事而來的。
  早在秦清還未入關之前,胡良就曾掌管過大荒北宮,胡良成為遼東總督之後,仍舊掌握著大荒北宮的的樞機秘鑰,可以打開位於大荒北宮下方的萬渺洞天。
  至於客人,的確是道門中人,曾經的偽仙,陳眠和納蘭絮。當他們親眼見到了玄都紫府現世和陸吾神飛升之後,徹底臣服道門,再無異心。
  兩人這次奉了李玄都的命令,來到大荒北宮將謝雉提走。
  當年的恩恩怨怨,到了如今,終於要做壹個了斷。
  萬渺洞天的門戶開啟之後,胡良領著陳眠和納蘭絮走入其中,見到了被幽禁在此地的謝雉。
  雖然謝雉並不知曉外界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此時見到胡良之後,心中已經有了幾分覺悟。
  不過謝雉仍舊保持了壹位太後該有的氣度,並未如何驚慌失措。
  兩位偽仙畢竟與謝雉有過壹段時間的君臣名分,也不如何倨傲無禮,反而是陳眠拱手行禮道:“見過太後,全真道陳眠有禮了,但畢竟大魏已沒,妳我如今已非君臣之份,今日卻要得罪了。”
  謝雉淡然問道:“大魏已沒,是什麽意思?”
  胡良開口道:“要讓謝太後失望了,如今天下已經不是徐家之天下,家師取而代之,建元太平,國號大玄。”
  謝雉雖然有所預料,但還是身形微微壹震,過了好久之後才問道:“那麽……皇帝呢?”
  此皇帝非彼皇帝,當然不是秦清這位開國帝王,而是天寶帝這位亡國帝王。
  胡良回答道:“據我所知,徐翊厚拒不投降,城破之後,陛下只是廢黜了他的皇位,並沒有傷害他的性命,反而還在內城給他分配了房屋,使他能像普通百姓那樣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謝雉輕哼壹聲,並不掩飾自己的譏諷之意。
  胡良語調轉冷:“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妳們母子二人無德,自當受萬民唾棄。陛下念徐翊厚並未有什麽惡跡,留他壹條性命,保全他的妻妾兒女,只是讓他放下皇帝的架子,自己動手去養活自己的老婆孩子,對於壹個亡國皇帝而言,難道還是委屈他了嗎?”
  謝雉沒有說話。
  胡良話鋒壹轉:“按照輩分,我該稱呼妳壹聲師姐。謝師姐,妳可就沒有徐翊厚的好運氣了,陛下之所以說徐翊厚惡跡不顯,是因為徐翊厚自登基以來壹直都是個傀儡皇帝,並無實權,真正該死的是那些握有實權之人且禍亂天下之人。”
  謝雉冷冷地望著胡良,氣勢凜然,竭力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胡良毫不避讓地望著她:“天寶二年之後,是妳和晉王掌權,妳被關押在此地之後,是儒門掌權。如今晉王已經死了,儒門魁首龍老人也已經死了,妳焉能不死!”
  謝雉嘴唇發白,大袖下的手掌緊緊握成拳頭。
  無論是誰,在真正死期將近的時候,也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平靜。
  過了片刻,謝雉艱難問道:“不知要怎麽處置我?是壹杯毒酒?還是斬去頭顱?”
  胡良道:“明正典刑,帶走。”
  納蘭絮沈默著上前,沈聲道:“太後娘娘,請吧。”
  謝雉重新回到了帝京城中,先是在刑部,然後又去了大理寺,最後來到了西市。
  西市位於內城,有東西兩個入口,各立牌樓。因為存在兩種不同的刑法,即殺與剮,故而也分在了兩處。被殺的在西邊的牌樓下,而被剮的則在東邊的牌樓下。凡刑人於市,有青鸞衛、理刑官、刑部主事、監察禦史及宛大兩縣正官在場,處決之後,大興縣領身投漏澤園,宛平縣領首貯庫,使其死後也不得全屍。
  今日不在東邊的牌樓,也不在西邊的牌樓,在西市正中立了壹個高高的絞架,壹個繩套在風中悠悠蕩蕩。
  壹身白衣的謝雉緩緩走出囚車,發現周圍已經站滿了人,沒有普通百姓,盡是真人公卿。
  高臺上沒有監斬官,只有負手而立的李玄都。高臺下則是已經成為平民的徐翊厚,他低著頭,不敢去看謝雉,淚流滿面。
  李玄都看了謝雉壹眼,吩咐道:“行刑吧。”
  李玄都還是給了謝雉最後的體面,由同樣是女子的納蘭絮行刑,而且打算以絞刑給謝雉留有壹個全屍。
  謝雉身懷不俗修為,普通絞刑當然殺不她,可如今李玄都親自坐鎮,又有道門眾多真人在此,謝雉又豈有幸理。
  事至今日,她已心灰意冷,輕嘆壹聲,緩步走上刑臺,納蘭絮跟隨身後。
  謝雉將頭上金簪玉釵解下,隨手丟在地上,滿頭青絲散開。納蘭絮面無表情地站立壹旁,默不作聲。
  謝雉將壹顆臻首探入繩套之中。
  納蘭絮收緊繩套,扳動機關,謝雉腳下兩塊厚厚的活動翻板脫開插銷,同時向兩側分離。原本站在地板上的謝雉壹下子雙腳懸空,整個身體就被套在頸部的壹根繩索吊起,懸空。
  與此同時,李玄都伸手壹指,壹道若有若無的玄妙氣息進入繩套之中。
  壹瞬間,謝雉覺得脖子上的繩索越來越緊,竟是讓她這位天人境大宗師都生出窒息之感,就好似直面陸吾神壹般,然後她覺得自已身體越來越輕,眼前也漸漸模糊。
  片刻後,謝雉體內氣機開始迅速消散,她便真如壹個普通女子壹般,身死道消,魂歸於天,魄歸於地,唯有三屍遊走。
  眼看著謝雉漸漸沒了聲息,手足俱是下垂,只剩下滿頭青絲隨風微動,徐翊厚胸口如被大錘猛擊,面上血色盡去,幾乎要站立不住,他壹手扶住旁邊的立柱,壹手捂嘴,肩頭顫動,不敢哭出聲來。
  李玄都對徐載厚說道:“去收屍吧,盡人子之孝。”
  說罷,李玄都轉身離去,沒有多看壹眼。


終章(三)
  天下大定之後,秦清加封功臣。
  文臣以趙政為首,奠定了遼東根基,武將以秦襄為首,率軍掃平了大半個天下。
  秦清冊封趙政為晉國公,除了趙政本身的功勞之外,還繼承大晉趙氏祀事。
  自古以來,武功封爵更在文治之上,於是秦清冊封打下了半壁江山的秦襄為江陵郡王,只是此郡王並無封地。
  其次便是身為宗室的秦道遠和秦道方二人。
  平心而論,兩人的功勛要在秦襄和趙政之下,只是兩人身為宗室,在封爵上總有幾分優勢。秦道遠被封為遼王,秦道方被封為齊王,俱是親王爵位,也是僅有的二王。
  除此之外,其余人按照功勛大小分封公、侯、伯之爵位,共二十四人。
  不得不說,秦清在封爵的時候十分克制,並未大封功臣,更多還是以官職代替。
  再有就是,還要從徐家中選出壹人承大魏徐氏祀事,本來玄真大長公主是最合適的人選,但玄真大長公主主動放棄了公主的爵位,成為出家的玉盈真人,便不太合適。正好原來的唐王徐載詡被貶為庶人,又娶了道門中人沐青瓷,再加上秦襄大軍橫掃天下的時候,徐載詡也在軍中立了些功勛,於是秦清冊封徐載詡為鐘離侯,以承魏太祖祀事。
  聖人府邸的衍聖公因為早早歸附,並且積極配合新政,得以保住衍聖公的爵位傳承。至於姜夫人之死,那便不算什麽了,衍聖公只字不提,只有對皇帝陛下的感激之心。
  道門並未對儒門趕盡殺絕,只是廢黜了萬象學宮和天心學宮,保留了社稷學宮和四大書院,謝恒和司空道玄隱退,寧奇受邀成為社稷學宮的大祭酒。
  白鹿先生是七隱士中唯壹被寬免之人,在太平二年,被秦清任命為國子監祭酒。
  白鹿先生請求秦清寬免徐翊厚,秦清允之,給予徐翊厚壹個監生身份,歸在白鹿先生的門下,白鹿先生提議讓徐翊厚參加鄉試,考取舉人功名,就算舉人不能免稅,卻能出來做官,只是徐翊厚以為母守孝的理由婉拒了自己老師的提議。
  至於謝雉,李玄都尊重大魏穆宗皇帝的遺願,同意讓她與穆宗皇帝合葬。於是徐翊厚停靈七天之後,在白鹿先生的協助下,將謝雉的棺槨運往天壽山的皇陵,打開墓室,葬入其中,然後徹底封死了墓室。
  逃往西域的赤羊翁被被淡臺雲擒住,淡臺雲殺了赤羊翁,並將人頭送給了李玄都。
  李玄都去信謝過淡臺雲後,下令將赤羊翁的人頭送回原籍安葬。
  至此,儒門七隱士除了白鹿先生之外,其余六人悉數身死,無壹幸免。
  天心學宮在戰亂中付之壹炬,可萬象學宮卻未經戰火,保存完好。寧憶在萬象學宮的基礎上,進行改建,變成了日後大名鼎鼎的萬象道宮。
  正所謂成家立業,在萬象道宮改建後不久,寧憶迎娶了石無月。
  雖然兩人都有過壹段不怎麽好的過往,但仔細算起來,兩人卻是第壹次成親,李玄都和秦素夫婦二人親自道賀,又有蕭時雨和冷夫人這兩位師姐充當娘家人,就連白繡裳也親自道賀,賓朋眾多,甚是喜慶熱鬧。
  拜堂時,寧奇終於解開心結,以長輩的身份受了新人的壹拜。
  就在兩人成親後不久,陸雁冰的婚事也確定下來,是李玄都的生死之交胡良。李玄都對於這樁婚事十分滿意。作為壹個兄長,自然是想讓自己的妹妹有壹個好歸宿,那麽知根知底的好兄弟、好朋友便是首選。
  當然,如果陸雁冰不同意,或者胡良不同意,李玄都也不會強迫包辦。只是兩人並未反對,畢竟兩人都老大不小了,又早就認識,多有了解,算不上盲婚啞嫁,而且門當戶對,便同意下來。
  李玄都沒想到自己當年的玩笑之言竟是壹語成讖,他娶了胡良的師妹秦素,胡良娶了他的師妹陸雁冰,兩人互為妹夫,又互為大舅哥,在稱呼上,誰也不占誰便宜。
  天下事,多如牛毛。
  李玄都自己大婚之後,就是不斷參加別人的婚禮,作為最尊貴的客人,向不同的人道賀,好似是他掀起了壹陣風潮,成親的風潮。
  繼寧憶和石無月、陸雁冰和胡良之後,張鸞山與上官莞也決定成親。
  這次婚事極為隆重,因為摻雜了極為不同尋常的意味。
  或者說,本就是聯姻。
  這也在情理之中,哪怕是李玄都和秦素,亦是不能免俗。
  張鸞山是天師傳人,上官莞是地師傳人,兩人聯姻,意味著天師和地師兩脈的和解,正如李玄都所希望的那樣,這是消弭正邪之別的標誌事件。
  李玄都是促成這樁婚事的主要推手,自然不能缺席,不過這次他就不是觀禮道賀的賓客了,而是充當了上官莞的娘家人。
  不管怎麽說,李玄都還是稱呼壹聲“上官師姐”的。
  除了李玄都之外,徐大、徐三、徐五、徐七、徐九、徐十三等齊王門客,李世興、鐘梧、王仲甫、諸葛鏨、魏臻等陰陽宗明官,還有蘭玄霜、玉盈真人、陸雁冰、張鸞山等好友,也都參與進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邪道高手雲集了。
  相對應的,張鸞山那邊就是正道高手雲集。
  這壹次,張鸞山從吳州雲錦山的上清宮出發,前往中州北邙山的上清宮迎親,出發時只有數百人,可壹路上不斷有人主動跟隨在迎親隊伍的後方,進入北邙山境內的時候,已經是浩浩蕩蕩兩千余人,而且尋常無名之輩是不敢貿然參與其中的,可以說,能參與其中的都是有頭有臉之人,陣仗不可謂不大。
  翠雲峰上清宮這邊,張燈結彩,男子們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後,聚集壹處,飲酒談笑,女子們則是不斷進出新娘子的閨房,為新娘子梳妝打扮,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誰又能想到,幾年之前,許多人還在打生打死,現在就相逢壹笑泯恩仇了。
  待到張鸞山的迎親隊伍來到翠雲峰上清宮,李玄都出面相迎。
  這次跟隨張鸞山前來迎親的也都是熟人,不必壹壹介紹。
  按照李玄都的提議,新人先是在上清宮中祭拜了地師徐無鬼的畫像,然後新娘登上花轎,離開翠雲峰,前往雲錦山的上清宮。
  李玄都等娘家人也跟隨壹同前往。
  來到雲錦山上清宮,新人又祭拜了大天師張靜修的畫像,然後才進入大真人府中。
  接下來的流程,便沒什麽特別之處。
  從今以後,上官莞又多了壹個身份,那就是大真人府的女主人,對於消弭正邪矛盾有著極大的意義。
  馬上打天下不是易事,馬下治天下更是艱難。
  自太平元年以來,不談雞毛蒜皮的小事,李玄都單獨做的大事其實只有壹件,那就是進壹步整合道門,消弭內部矛盾,使得道門真正成為壹個整體,而不是壹個空泛的聯盟。
  現在看來,算是初見成效。
  這讓許多盼望著天下太平後李玄都就放權歸隱的人大失所望,看這架勢,李玄都還要執掌道門好些年頭。如今的李玄都就像個辛勤的園丁,道門就是他的花圃,如何打理花圃,使得花團錦簇,是李玄都最感興趣的事情。
  除了道門,還有人間。
  秦清說過道門可以監督朝廷,可是道門如何監督朝廷,朝廷又如何制衡道門,李玄都遲遲沒有找出壹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他只能繼續摸索下去,那就是另外壹條漫長而曲折的道路。
  不過李玄都堅信他能夠找到這條路,並走到終點。
  事物發展的趨勢方向,總是由低到高,由簡到繁,向前而行。
  不過這條前行的道路又不是壹馬平川的,而是迂回曲折的,螺旋中上升,曲折中前進。
  所以李玄都開不了萬世太平,他只能盡其所能,求得壹世太平。
  至於秦清的皇帝,李玄都暫時還不想評價什麽,因為時間太短,看不出什麽,現在就說秦清是壹代明君,未免太過違心,不過李玄都可以肯定,有壹個歷代帝王都會犯的錯誤,秦清壹定不會犯。
  那就是求長生。
  當然,長生和久留人間是完全不相幹的兩碼事,不能壹概而論。
  對於秦清的評價,李玄都不言,自有後世煌煌史冊言之,自有後人言之,不必李玄都操心什麽。
  張鸞山和上官莞大婚之後,李玄都回了壹趟齊州,見了許多故人,包括秦道方等等,又來到青丘山洞天,將蘇蓊的尾巴還給了她,至於蘇蓊是去是留,李玄都沒有勉強。
  太平三年,李玄都返回昆侖,開始了壹段長達三年的清修。
  在這段時間裏,李玄都的化身李如碃負責處理各種俗務,倒也應對自如。許多人不明就裏,再加上李如碃的相貌與李玄都十分相似,只當是李玄都返老還童。
  紫府劍仙下山遊歷,行走人間,並非遊戲人間,而是巡查四方。
  在這三年的時間中,李玄都無意發現了沈無憂的遺骸。當初徐無鬼說沈無憂屍骨無存,其實並不準確,沈無憂的遺骸陰差陽錯地進入了壹條陰陽縫隙,最終掉落在昆侖洞天的深處。
  徐無鬼當時受了“返魂香”的影響,又急於逃命,錯以為沈無憂屍骨無存。
  李玄都決定將沈無憂送回太平山,使其落葉歸根。


最終章 太平客棧
  有間客棧,四四方方,二層小樓,旗在中央。
  客棧占地頗大,在二層主樓外還圍起了壹個兩進院子,那根旗桿便是立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極為顯眼。
  旗子是新做的,白底黑字銀邊,掛在斷成兩截後又被重新接在壹起的高桿上,迎風招展。
  旗子上繡著四個大字:太平客棧。
  客棧的二層主樓翻新了壹遍,白色的墻皮蓋住了原本露出來的的青磚,屋頂上的殘缺不全的黑瓦也被補全,黑瓦白墻,院子裏還栽了花草,挖了壹方池塘,種著荷花,養了幾尾紅鯉,頗有些江南園林的意思。
  此時的客棧大堂中,客滿為患,就連樓梯和二樓的回廊上,也站滿了客人。不少人沒有座位,便站著喝酒,有端了壹只海碗的,也有壹手執壺壹手持杯的。
  在大堂之東北角,單獨擺放了壹張書案,壹位身著儒衫的說書先生獨坐案後,壹桌、壹椅、壹扇、壹撫尺而已。少頃,但聞撫尺壹下,樓上樓下,滿坐寂然,無敢嘩者。
  今日說的還是青萍書局的話本小說《女劍仙》。
  書接上回,李紫雲誤入大雪山瑤池聖地,誤打誤撞之下破了聖女留下的棋局,得了聖女的壹甲子修為,體內氣機便如山洪突發,沛然莫之能禦。
  李紫雲神功大成之後,離開瑤池,急忙趕回蜀山。此時正值四方魔教圍攻蜀山,李紫雲手持‘青萍劍’,人劍合壹,似長虹貫日,如紫氣東來,壹劍便殺了八名魔教高手,凜然神威,使得魔教眾人見而生畏。她又是壹劍,縱橫十裏……
  眾人聽慣了沙場爭鋒,甚少聽到這種仙魔故事,倍感新奇,聽得如癡如醉。
  在客棧的西北角,壹方黑漆櫃臺,高高的,擦得鋥光瓦亮,後頭擺著幾壇子酒,瞧著似乎有些年頭,隔著老遠都能嗅到酒香。
  壹枚太平錢,在櫃臺上滴溜溜地旋轉。
  掌櫃是個年輕人,穿著壹襲半新不舊的袍子,站在櫃臺後頭,右手杵著下巴,望著旋轉的太平錢怔怔出神。
  老板娘也很年輕,與掌櫃並肩站著,正低頭奮筆疾書,她眼角余光瞥到掌櫃又在發楞出神,面上不動神色,櫃臺下面卻是狠狠踩了壹腳。
  “啪”的壹聲,客棧掌櫃伸手將正在旋轉的太平錢拍在掌心下,然後緩緩移開手掌,顯露出“天下太平”四字。
  便在此時,壹輛大車緩緩駛入客棧的院子,馬車上放著壹口棺材。
  駕車的是夫妻二人,雖然衣著樸素,但舉手投足之間,不似尋常人等。
  女子戴了壹頂帷帽,看不清面容,她似乎對現在的客棧有些許陌生,跳下馬車後,先是擡頭看了眼迎風招展的“太平”大旗,然後又望向周圍的花草和池塘。
  這裏,與過去大不壹樣了。
  男子則是將馬車趕到壹旁,免得擋住門口,然後下來馬車,走到女子身旁。
  在客棧主樓的門外靠墻位置不見曾經的老樹墩,而是換成壹把藤椅,壹個白凈的小丫頭坐在藤椅上,雙腳不沾地,梳著雙丫髻,戴著金項圈,雙手捧著壹個大碗,正在喝綠豆湯。
  在藤椅旁邊還趴著壹條皮毛泛黃的老狗,已經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透出壹股慵懶的意味。
  大概因為老了的緣故,土狗竟是沒有註意到這對夫婦的到來,直到這對夫婦走到了客棧大堂的門口,它才懶懶地擡起眼皮,似乎是認出了這個老朋友,沒有呲牙咧嘴,嗚嗚低吼,而是很敷衍地搖了下尾巴,激起壹陣塵土。
  小姑娘喝光了大碗裏的綠豆湯,將大碗放在旁邊用以充當桌子的凳子上,瞪大了雙眼望向這對夫婦。
  戴著帷帽的女子輕聲笑道:“這才三年的時間,總不能孩子都這麽大了吧?”
  男子道:“應該不會。”
  小丫頭終於按捺不住,問道:“妳們是誰?”
  男子回答道:“我姓李,木子李。雙名玄都,玄妙的‘玄’,大都督的‘都’。”
  小丫頭仍舊瞪大了眼睛:“我會寫‘李’字,另外兩個字,不認得,不會寫。”
  李玄都耐心地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上寫下“玄都”二字,說道:“玄都,就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的玄都。”
  小丫頭搖了搖頭:“李玄都……沒聽說過。”
  李玄都啞然失笑,自嘲道:“我三十歲生日的時候,冰雁還拍我馬屁,也不管合不合適,就硬借古人的詩句,說什麽‘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無人不識君。’沒想到剛出門就被打臉。”
  男子是李玄都,戴著帷帽的女子自然就是秦素,她取出壹個瓷娃娃,是個禿頭壽星的模樣,沒什麽仙氣,反倒是憨態可掬,而且這個瓷娃娃是可以打開的,裏頭裝了白胡子福星,再把福星打開,還有更小的祿星。三個神仙都被做成了不倒翁的樣子,在秦素的手心搖搖晃晃,很是可愛。這種小玩意不算貴重,卻很討喜。
  小丫頭眼睛壹亮,立時被吸引了全部心神,再也挪不開視線。
  秦素把瓷娃娃放在小姑娘的手中。
  李玄都故意說道:“有人不識貨,還是這位小友好眼力,以後有大出息。”
  “哥哥!”老板娘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剛好聽到李玄都這話,立時跺腳不依。
  李玄都雙手壹攤:“我說的可是實話。”
  老板娘正是已經成年的周淑寧,她既是歡喜,又是不好意思,說道:“當初是我不對,可我已經向嫂子賠罪了,嫂子都不介意了,妳還斤斤計較。”
  李玄都笑了笑:“說來也是奇怪,別人都說女子成親以後,就不像在家做姑娘了,難免脾氣火暴幾分,可妳嫂子卻是越活越回去了,整天笑呵呵的,倒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要我說,應該把‘慈航真人’的稱號送給她才是。”
  秦素臉色羞紅,幸好有帷帽遮擋,倒是看不出來。
  周淑寧道:“這就是妳不懂了,嫂子壹則是心性好,二則是過得舒心,沒有半點糟心事,自然沒有脾氣,誰樂意沒事就發脾氣?”
  正在說話間,在這裏做掌櫃的沈長生也走了過來,比起以前要穩重許多,向李玄都和秦素壹板壹眼地行了壹禮。
  至於兩人為何在此地開客棧,則是太平宗的壹個古怪規矩。因為太平宗陸家祖上是以客棧起家,故而祖祖輩輩無論如何豪富,都要從事三年的客棧買賣,沈澱心性,不使驕狂。壹般都是家主交替的時候,才會去從事此類行當。沈老先生是天寶二年故去的,沈大先生從天寶三年開始做掌櫃,到天寶六年李玄都出山,剛好三年。
  沈長生本是沈家旁支,父母早亡,被沈大先生和陸夫人收為養子,如今繼承家業,也開始在客棧中做掌櫃,已經很久不曾見到李玄都。
  如今的沈長生逐漸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更為穩重的同時,也難免老氣橫秋。
  反倒是李玄都經過三年清修之後,也或許是天下太平的緣故,身上的暮氣稍減。
  李玄都擺了擺手,示意沈長生不必多禮,然後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已經在書信中說過,這次是送沈先生落葉歸根的,陸師姐本是跟我們壹道過來,可快到客棧的時候,她說要去墓地等我們,不想回客棧觸景生情。”
  沈、周兩人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輕輕點頭。
  李玄都道:“帶路吧。”
  沈長生囑咐夥計看好客棧和剛剛喝完綠豆湯的小丫頭,他親自趕著馬車,領著李玄都等人去了墓地。
  這裏已經葬了好些人,井井有條,每座墳前都立著壹塊碑,有有名字的,也有沒有名字的,相同之處是每塊碑上都刻有立碑年月。
  李玄都忽然發現他曾經來過這裏。
  果不其然,走不多時,就見到壹塊墓碑上寫著“周公聽潮及夫人之墓”的字樣。
  李玄都想起來了,這是當年安葬周聽潮的地方。
  沈長生提早在周聽潮夫妻合葬墓的旁邊挖好了壹個新坑,陸夫人已經等在這裏,雙眼發紅,顯然是趁著無人的時候哭了壹場。
  秦素上前安慰陸夫人。
  沈長生本想再看養父最後壹眼,結果被李玄都制止,李玄都輕嘆壹聲:“沈師兄的遺容不是很好,雖然陸師姐已經整理過,但……不如不見,還是記著沈師兄生前的風采,我想沈師兄也是這麽希望的。”
  沈長生看了李玄都壹眼,又把目光轉向養母,點了點頭,沒有強求。
  李玄都和沈長生將棺槨放入墓坑,覆上封土。至於其余的磚石結構,待到日後再說。
  如此壹來,沈無憂和周聽潮這對親家竟是成了鄰居。
  什麽恩怨情仇,最終都是黃土壹抔。
  沈長生和周淑寧在墳前恭恭敬敬地磕頭。
  陸夫人想壹個人在這裏待壹會兒,於是李玄都等人又重新回到客棧。
  這會兒工夫,說書先生已經說到了尾聲:那李紫雲在玉虛峰上壹劍斬了鬼王之後,辭別眾人,孤身南歸。壹路上但見骷髏白骨散處長草之間,不禁感慨不已,心想自己勝了玉虛鬥劍,可稱無憾,但世人苦難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
  這正是:
  壹劍西來,大江東去,氣橫掖庭。
  問如何承平,難得清平,斬卻亂世,可開太平?
  英雄梟雄?正道邪道?留待百年後世評。
  憶往昔,光寒十九州,青鋒無情。
  百年江湖意氣。天下起風雷萬裏埃。
  嘆此生浮沈,風波難定;十年壹劍,俠骨崢嶸。
  袖藏青蛇,腰懸三尺,腳踏人間路不平。
  朝天闕,看劍氣縱橫,再開青冥。
  太平客棧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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