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八章 龍老人

　　“哦？”宋政臉色不變，“倒要請教，紫府覺得儒門之中還有誰能勝我壹籌？”
　　李玄都環視儒門中人，說道：“敢問赤羊翁和龍老人兩位前輩何在？為何遲遲不曾現身？”
　　此言壹出，青鶴居士便不得不說話了，“老李先生不是也沒到嗎？兩位稍候就到。”
　　李玄都道：“那好，我們就等人齊之後再來議定人選。”
　　計劃生出變數，宋政的心情有些晦暗，不過臉上卻是不顯分毫，點頭道：“也好，就等人齊。”
　　自始至終，秦清都沒有開口插言，完全是任由李玄都做主的姿態，使得道門眾人心中有了計較，看來這位清平先生要成為道門重歸壹統後的首任大掌教並非虛言。
　　另壹邊，壹直旁觀的壹眾偽仙，更是驚駭。他們沒有認出最後才進入“玄都紫府”的秦清，卻認出了李玄都，也認出了李玄都身上的“陰陽仙衣”，那日在“玄都紫府”之中，壹場大戰，開明六巫隕落五人，陸吾神親自下場也落得壹個重傷的下場，此事便是從兩名外來人造訪陸吾居處開始的。
　　他們雖然是偽仙，但離開“玄都紫府”和“太虛幻境”之後，就失去了長生神異，重新變回原來境界，此時就更不是長生地仙的對手，見李玄都現身，不由得紛紛後撤，暗自戒備。
　　李玄都也註意到了這些人，而且其中幾人是他在陸吾居處中見過的，心中驚奇，暗忖：“這些人是如何離開‘玄都紫府’的？若說是因為陸吾神受創的緣故，那麽他們應該在七月初脫困，已經早早離開玉虛峰才是，如今已經是七月十五，他們還留在玉虛峰上，倒像是剛剛脫困，時間對不上，難道他們是被陸吾神故意放出來的？那麽陸吾神在這個時候放出這些偽仙又有什麽用意？”
　　如果是其他時候，以李玄都的性情，定要仔細探究壹番，說不得要擒下幾人好生詢問，此舉雖然無禮又無理，但江湖本也不是迂腐講道理的地方，只是如今大敵當前，李玄都也顧不得與這些偽仙計較，只能暫且擱置。
　　秦素沒有上前，而是來到蕭時雨身旁，與她並肩而立，此時白繡裳也從秦清身旁退下，來到蕭時雨的旁邊，三位女子站在壹處，身後是隨行弟子。白繡裳望向秦素，問道：“素素，紫府可曾躋身長生境？”
　　秦素立時想起白繡裳送給李玄都的長生泉全都進了自己口中，臉色微紅，訥訥道：“還沒有，不過他這幾天又修煉了壹門絕學，似乎胸有成竹。”
　　白繡裳點了點頭，“看來長生境不能強求，不過紫府不是驕傲輕敵之人，他既然有把握，那麽我也放心了。”
　　秦素越發感到不好意思，低下頭去，不復多言。
　　便在這時，李道虛終於到了。不知誰指著頭上壹聲喊，眾人齊齊望去，卻見壹艘白龍樓船行於雲海之中，似蛟龍時隱時現，任憑天風呼嘯，樓船都不搖不動，而且天風竟是傷不得船身分毫，比起只能徒步登山的眾人，顯然是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繼而從樓船上飄落下兩人，正是李道虛和張海石。
　　見此情景，道門中人齊聲道：“恭迎掌教大真人。”
　　李道虛飄然落地之後，還了壹禮，“李某來遲，有勞諸位久等。”
　　李玄都親自迎上前去，先是與師父師兄寒暄壹二，然後將方才之事原本告知李道虛。
　　李道虛聽罷，微微點頭，排眾上前，沈聲道：“道門這邊由老夫擔任主持仲裁之人，老夫並無異議，不過儒門人選卻不能是宋先生。”
　　宋政問道：“不知老李先生以為誰人合適？”
　　李道虛環顧四周，臉色微沈，“閣下還要躲藏到什麽時候？”
　　話音落下，壹個蓄著山羊胡的老人緩步上山，道：“李先生莫不是在尋老朽？”
　　李道虛乜了他壹眼，淡淡道：“赤羊翁。”
　　來人正是赤羊翁，他拿著手中的拐杖朝李道虛拱了拱手，“赤羊翁有禮了。”
　　李道虛也不願失了禮數風度，還了壹禮，道：“赤羊翁，若論歲數，妳算是前輩之人，我也知道妳的底細，長於機謀，卻不擅長與人交手廝殺，就憑妳，還不能將我那大徒兒置於死地，所以我找的人不是妳。”
　　此話壹出，無論儒門還是道門，盡皆震動。
　　李道虛的大弟子是何許人也？正是大先生司徒玄策，往前推移三十年，司徒玄策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是“天下無人不識君”也不為過，聲名還要蓋過深居簡出的李道虛。那時候的司徒玄策儼然就是今日的李玄都的，不僅與宋政並列齊名，而且為人公義，在同輩人中素有威望，便是秦清、白繡裳等人也都為之折服。
　　更為關鍵的是，司徒玄策還主張清微宗與正壹宗和談，此舉深得大天師張靜修心意，故而邀請司徒玄策前往大真人府壹晤。當時司徒玄策力排眾議，說服李道虛，前往雲錦山，與大天師張靜修面談數日，雙方化幹戈為玉帛，正壹宗上下無不如釋重負、歡欣鼓舞，在司徒玄策離開雲錦山時，張靜修親自相送至上清鎮，當時還未犯下大錯的張靜沈率領張嶽山、張鸞山、張岱山等人再送三十裏才折返而回。
　　司徒玄策外聯遼東五宗秦清，又平定正道十二宗內部紛爭，只差壹步便可整合道門，從此之後，江湖上再無正邪之分，只是誰也不曾想到，就在司徒玄策從吳州返回齊州的途中，被人伏擊，饒是司徒玄策已經躋身天人造化之境，仍是不敵，重傷逃回東海之後不久便身死道消。
　　這些年來，江湖上對於司徒玄策的死因多有猜測。有人認為是正壹宗假意邀請司徒玄策和談，實則暗中設伏。有人認為是地師出手，將司徒玄策偷襲致死。還有人認為是儒門不欲看到道門壹統，暗中破壞。可除了地師出手的猜測之外，剩下兩種猜測都是傾向於司徒玄策死於眾人圍攻，最後寡不敵眾才被重傷致死。
　　可今日聽李道虛所言，司徒玄策卻不是死於眾人圍攻，而是死於某個人之手，而那個人還是儒門中人。
　　難不成儒門中還藏有其他高人嗎？
　　李玄都和秦清卻是已經明白了，兩人對視壹眼，都沒有說話。
　　赤羊翁聽聞此言，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搖頭壹嘆，他徑直轉身來到青鶴居士等人的身邊，與幾位老友見禮。此舉無疑是承認了他的確不是李道虛要找的人。
　　李道虛又重復了壹遍，“請閣下現身吧！”
　　話音落下，壹名老者終於是顯出身形，在此之前，竟是誰也沒能發現他的存在。就見他好似土地公壹般從土裏鉆傳來的，與李道虛乘坐白龍樓船而至的氣派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只見這名老者身形不高，拄著壹根比自己還高的龍頭拐杖，眉毛須發極長，甚至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他身著壹件土黃色長袍，外罩石青色長比甲，乍壹看去，既無青鶴居士、白鹿先生等人落拓放誕的山林逸氣，也無宋政這般金馬玉堂的尊榮貴氣，倒像是個不知從哪個窮鄉僻壤跑出來的老鄉紳。
　　可此時卻是無人敢於小看此人，便是秦清和李玄都也露出凝重之色。
　　老人擡眼望向李道虛，慢吞吞地說道：“李虛舟不愧是李虛舟。”
　　李道虛望向老者，淡淡道：“閣下藏得好深，若非那篇《歸隱》，我還無法確定是妳。”
　　此言壹出，司空道玄和寧奇立時想起壹件事。
　　那日李道虛進入萬象學宮的藏書樓，言稱自己多年前曾在此地留下了壹部心學聖人的《傳習錄》，其中夾著壹篇心學聖人親自手書的散曲《歸隱》。遍尋不獲，李道虛似乎並不意外，寧奇曾許諾要給李道虛壹個交代，李道虛卻說他大概已經知道是何人將其拿走，並言稱寧奇要不回來，也不必去要。既然那人喜歡，送他就是了。當時寧奇就覺得李道虛的這番話大有深意，可具體有什麽深意，壹時半刻之間，他又想不出來。現在他終於明白了，李道虛口中的那人就是眼前這名老者。
　　老者搖頭嘆息道：“看到老師手書，難免感懷往事，於是老夫便動了貪念，拿走了那部《傳習錄》，卻不曾想因為此事被妳看破了虛實。”
　　李道虛面無表情道：“當年便是妳親自出手重傷了我那徒兒，龍老人。”
　　李玄都聞言為之壹震，李道虛的這句話印證了他的猜測，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老人就是最後壹位儒家隱士，龍老人。
　　龍老人淡淡道：“只是重傷而已，若是妳肯出手相救，他也未必會死。”
　　李道虛冷冷道：“以妳的境界修為，真要決心殺人，玄策又如何能逃回東海？妳不過是故意放他回到東海，好讓我出手救他，可我畢竟不是靈山十巫，就算能勉力救他壹命，他也是個廢人，生不如死，而且我要元氣大損，說不得還要跌落長生境界，妳到底是何居心，妳自己清楚。”
　　龍老人笑了壹聲，並不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