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龍兒

　　張非山輕聲問道：“姑姑，妳也是來參加道門大會的？”
　　“是。”李非煙點頭道，“也是來見我的侄子。”
　　聞聽此言，張非山神情略顯黯然。
　　不管怎麽說，李非煙最為名正言順的侄子還是那位清平先生。都說前二十年看父敬子，後二十年看子敬父，到了如今，同樣稱呼李非煙為姑姑，清平先生已經是太平宗的宗主，不僅壹力促成了江北道門、江南道門、遼東道門的和談，將李元嬰排擠出清微宗核心層，還擊敗了儒門的青鶴居士，儼然是道門中的第四號人物，風頭正勁。反觀他張非山，在尋常人的眼中，固然還算不俗，少玄榜上有名，當得起壹聲年輕俊彥，也許在多少年後有望執掌正壹宗，可與已經切切實實大權在握的李玄都相比，那就不算什麽，且不說太玄榜和少玄榜是兩重天地，就是未來可期，中途夭折也不在少數，族兄張鸞山便是前車之鑒。
　　每每想到此處，張非山總是生出小孩子爭寵還又失敗的心情。
　　李非煙當然清楚張非山的心思，輕聲安慰道：“妳不要與旁人比，做好自己就是。”
　　張非山低低應了壹聲。
　　李非煙問道：“要不要與我壹起入城？”
　　張非山又重新振作起來，點頭道：“好。”
　　壹行三人變成了壹行四人，繼續往龍門府行去。
　　此時正壹宗的車隊已經走遠，到得龍門府的城門時，卻見有十八名刀客正立在城門不遠處，為首的是個戴著帷帽的女子，不是秦素是誰。
　　李非煙策馬上前，道：“素素。”
　　秦素壹怔，隨即反應過來，道：“姑姑。”
　　陳安靜驚訝張嘴，不管怎麽說，他也算是個老江湖了，自然有幾分看人的功力，眼前這位帷帽女子，定然是大家出身，再看那十八名刀客，他竟然看不透深淺，要知道他自己已經躋身玄元境多年，同境中單打獨鬥，少有敵手，就算遇到尋常的先天境高手，縱然不敵，也能知道差距，像這般看不出深淺，只能說明這些刀客要麽是先天境中修為極深之人，要麽幹脆就是歸真境的高手。就算是先天境，能有十八位先天境高手，那也是大宗門才能有的手筆。
　　再聽這女子也稱呼李夫人為“姑姑”，難不成是李夫人的侄女？也是張家之人？可也不對，沒聽說過張家之人用刀的，亦或是這位女子是李夫人的侄女，那些刀客其實是她的娘家之人。
　　這麽壹想，就說得通了。
　　只是陳安靜再去看那位出身正壹宗的年輕人時，卻見他並未有上前相見的意思，這又讓陳安靜心中生疑，瞧這兩位，也不像是夫妻，難道是鬧別扭了？
　　便在這時，陳安靜聽秦素說道：“姑姑，紫府知道妳要來龍門府，只是道門大會召開在即，他事務繁忙，又被幾位掌教大真人叫去議事，實在脫不開身，便讓我代他在此迎接姑姑。只是沒想到姑姑竟然輕車簡從，就這麽壹人前來。”
　　陳安靜聽得“紫府”二字，腦中“轟”的壹聲，豁然想起壹個人，那就是曾經的紫府劍仙，今日的清平先生，而那位帷帽女子的身份，他也猜到了，不就是秦家秦大小姐麽！除了秦大小姐，誰還有如此氣派。
　　如此壹來，這位李夫人的身份也就不難猜了，也許如今江湖上的許多年輕晚輩不大知曉她的名號，可陳安靜畢竟是上了年紀，還記得當年的大小兩位李夫人，感慨莫名，心緒復雜。
　　陳安靜沒想到自己竟是有幸被這麽壹位真正的大人物相救，他在壓下心頭震驚之後，不由想道：“李夫人是極了不起的人物，她的師兄是老劍神李道虛，丈夫是玉面劍仙李道師，侄兒是清平先生李玄都，侄媳是秦大小姐，就連海石先生也是她的師侄，而且她似乎與正壹宗也有交情，若是她肯出手相助，必能找到滅門仇人。”
　　不過陳安靜又轉念壹想，“李夫人出手救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以她的身份，我又如何能報答救命之恩？不能報恩也就罷了，我卻還生出貪得無厭之心，妄想李夫人幫我報仇，實在是可鄙至極，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親自報仇，真是白在人世間走壹遭。”
　　想到此處，陳安靜便絕了向李非煙開口相求的心思。
　　秦素也瞧見了張非山和陳安靜等人，問道：“姑姑，這幾位是？”
　　李非煙轉過身，向秦素介紹道：“這位是正壹宗的張非山，我曾向妳提起過的。這位名叫陳安靜，卻是萍水相逢。”
　　秦素望向張非山，心中了然，與他互相抱拳壹禮後，又望向陳安靜。
　　陳安靜抱拳道：“多虧李夫人出手搭救，我才保住性命，大恩不言謝，只要李夫人開口，陳安靜任憑驅馳。”
　　說到這兒，他面露為難之色，“只是還有壹件事要再勞煩李夫人，我孤身壹人，如何也好，可這個小丫頭，我卻不好帶在身邊。壹則是風餐露宿，她未必受得這等苦楚。二則是我怕那些殺手還會去而復返，我卻是護不住她。”
　　這倒是實情，到了龍門府，且不說李非煙本身就是距離太玄榜只差壹步之遙的大宗師，此地還有李道虛和李玄都，儒門都鎩羽而歸，還有誰敢招惹李非煙不成，這個小姑娘對於李非煙來說，自然也談不上什麽麻煩。
　　李非煙沈思了片刻，望向這個小丫頭，“也好，就把她交給我吧。”
　　秦素起先見小姑娘跟在陳安靜身側左右，還以為兩人是父女，可現在壹聽陳安靜的話語，才知道不是父女，不由問道：“姑姑，這個小姑娘是誰？”
　　李非煙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是被撿來的，也不說話，似乎是個啞巴。”
　　秦素望向小姑娘，大約十歲左右的樣子，眉眼還沒完全長開，也不好說是不是美人胚子，不過小臉圓嘟嘟的，十分可愛，只是身上的衣服十分破舊，還很不合身，讓她看起來有些邋遢。
　　對於孩子，秦素壹直觀感復雜，說喜歡也喜歡，可又覺得孩子不像小貓小狗，不可輕忽大意，在這壹點上，她倒是不如李玄都了，李玄都好為人師，又經歷了虛度爾虞我詐，最是喜歡心思單純的小孩子。不過隨著年紀漸長，秦素的想法也慢慢轉變，瞧見這麽壹個可愛的小丫頭，不由憐愛之心大起，道：“料想是戰亂災荒，被父母遺棄，應該給她取個名字才是。”
　　李非煙道：“取名是大事，還是以後再說，先取壹個小名。”
　　秦素想了想，說道：“她與龍門府有緣，取龍門府的壹個字，就叫龍兒吧？”
　　李非煙稍有不同意見，“‘龍’之壹字，會不會太大了些。”
　　秦素道：“姑姑的意思是賤名好養嗎？只是我覺得紫府他們的名字可都不小，這些說法也許是當不得真的。”
　　李非煙轉念壹想，也的確如此。李玄都等人可沒取過小名，什麽元嬰、玄都、太壹的，壹個比壹個大，也沒見如何，不由笑道：“也好，就叫龍兒吧。”
　　給小姑娘定下了姓名後，陳安靜對小姑娘道：“龍兒，以後妳就跟著這位夫人，好不好？”
　　龍兒擡起頭看了陳安靜壹眼，仍是默不作聲，卻乖乖地走到李非煙身旁。
　　李非煙見小姑娘如此乖巧懂事，心中也有幾分憐愛，道：“觴詠都收了弟子，我是不是也該收個衣缽傳人？”
　　秦素笑道：“說的是呢，若是姑姑將龍兒收為弟子，那紫府便又多了壹個師妹，他那好為人師的壹身本事，便有了用武之地。”
　　“不急，收徒不是壹朝壹夕之事，先看看再說。”李非煙淡淡壹笑。
　　秦素點頭應下，蹲下身來逗弄龍兒，龍兒張了張嘴，咿咿呀呀，果然是個啞巴。
　　陳安靜見李非煙收下了龍兒，甚至還動了收徒之念，心中感慨，卻也沒有其他奢望，恭敬道：“夫人明鑒，在下還要找尋滅門仇人，就此拜別，日後定當登門拜謝夫人救命大恩。”
　　壹路行來，李非煙對陳安靜觀感不錯，動了將他收入太平客棧的念頭，道：“若是有難處，可以去東海清微宗尋我。”
　　陳安靜心中壹喜，道：“多謝夫人，在下感激不盡。”
　　說罷，他牽著馬往另外壹個方向走去。他當然也想參加道門大會，從各路江湖朋友那裏打聽消息，只是有自知之明，不想掃了李夫人與秦大小姐相見的興致，這才借口告辭。
　　陳安靜走後，就只剩下張非山，他深深吸了壹口氣，道：“姑姑，道門大會之後，道門壹統，從此正壹、清微、補天、太平各宗，便都是壹家人了，待到大會結束，我再來拜見。”
　　李非煙微微頷首。
　　張非山牽馬離去，只剩下李非煙、秦素、龍兒和十八名補天宗刀客。
　　李非煙看了眼這些刀客，問道：“妳爹爹呢？”
　　秦素輕哼了壹聲，“白宗主到了，他便去了絕塵靜齋。”
　　李非煙笑道：“原來如此，秦月白去見白素衣，所以惹得我們家素素不高興了，等我見了他們兩個，非要好好說說這位親家公。”
　　秦素雖然戴著帷帽，但還是臉色壹紅，小聲道：“我才沒有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