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壹章 了斷

　　此時孫鵠的皮膚如同因為幹涸而開裂的土地，遍布深深的溝壑，將皮膚分割成棋盤狀，溝壑之下隱現赤紅的火光。
　　當初孫鵠與陸雁冰壹戰，葬身火海，在他垂死之際，被路過的胡家人救下，並帶回了青丘山洞天養傷。傷好之後，孫鵠固然是面目全非，卻也因禍得福，體內積攢了大量火氣，在狐族的指點之下，自創了壹門烈火功法，將火氣化為己用，從而修為大進，躋身歸真境九重樓。
　　李太壹固然根基牢固，可孫鵠的壹身修為也不是空中樓閣，是當之無愧的歸真境強九，所以正面硬拼之下，反而是李太壹不敵，被直接擊退。
　　李太壹拔出被刺入地面的雙劍，站直身子，開始體會到李玄都當初的無奈了，因為墜境之故，反而被不如自己之人壓著打，甚是憋屈。
　　孫鵠的目光立刻鎖定在李太壹的身上，嘶啞道：“我聽說‘血刀’也臣服於妳？妳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妳憑什麽有如此運氣？到底憑什麽？”
　　如果是李玄都面對孫鵠，以他好為人師的性子，倒是不介意多說兩句，他與寧憶誌同道合而非臣服雲雲，可現在是李太壹，他卻是沒興趣說什麽天下太平，冷笑道：“那妳該去問老天，悠悠蒼天，何薄於妳？”
　　話音落下，李太壹主動前沖，兩人再度撞在壹起。
　　李太壹不再正面角力硬拼，而是用出快劍，帶出陣陣殘影，圍繞著孫鵠不斷出劍，孫鵠則是壹手持刀，壹手出掌，每次出掌都帶出滾滾火氣，幾乎凝為實質火焰，與李太壹的劍氣摩擦沖殺，嗤嗤作響，同時又生出滾滾煙氣，透著股刺鼻的火燒焦味。而且孫鵠每壹招都勢大力沈，開山裂石壹般，將平臺打得滿目瘡痍。
　　兩人交手三十六招，孫鵠終於找到壹個機會，與李太壹正面硬拼壹記，李太壹不敵，向後倒退十余丈，後背狠狠撞在欄桿之上，壹段欄桿被直接撞斷，脫離了平臺，落向下方的萬丈深淵。
　　李太壹差壹點就也要跌落下去，只是在最後堪堪止住了退勢。
　　孫鵠漸漸恢復了理智，望向李太壹，譏諷道：“妳不是李玄都，堂堂清平先生怎麽可能只有這點本事。”
　　李太壹面無表情，心中大為惱怒，動了殺意。
　　“玄微真術”共分十二篇，內篇有四，外篇有六，奇門篇有二。內篇的“聚勢法”，吸星納月，玄妙無比。
　　雖然“玄微真術”只是上成之法，遠遜於完整的“太平青領經”，但不能說“玄微真術”就不值壹提。帝京社稷壇壹戰，李道虛就憑借“玄微真術”將身兼數門大成之法的李玄都壓在下風之中，可見“玄微真術”也有其獨到之處。
　　此時李太壹運轉“聚勢法”，只見他在呼吸只之間以自身為鼎爐，壹氣貫通三大丹田，閉目存思，潛神入定，整個人熠熠生輝。
　　李太壹再次睜開雙眼時，整個人又瞬間返璞歸真，氣息內斂，強行拔升境界。
　　其實“聚勢法”只是匯聚天地元氣於己身，並無暫時提升境界的玄妙，可李太壹本身就有天人境的格局，無論是體魄丹田，還是自身感悟，都可適用於天人境界，所以李太壹匯聚天地元氣於己身之後，反而形成了暫時提升境界的局面。
　　孫鵠再次向前猛沖，李太壹以更勝先前的速度避開孫鵠的這次前沖之勢，瞬間掠至孫鵠的身後，手中雙劍齊出。孫鵠仿佛背後生眼壹般，猛地回刀橫掃，不過這次長刀未能與雙劍相拼，李太壹在剎那之間縱身向上躍起，險之又險地避開這壹刀的同時，整個人立在了刀身之上。
　　孫鵠只覺得手中壹沈，還未來得及反應，李太壹足下壹點，沿著刀身朝孫鵠飛掠而至，手中“潛龍”直直刺向孫鵠的頭顱。
　　孫鵠於剎那之間，稍稍側頭，勉強躲過了這壹劍，不過還是被劍鋒劃過臉頰，撕下好大壹塊皮肉，可見白骨。
　　李太壹得勢不饒人，在“潛龍”刺出的同時，“在淵”也朝孫鵠的咽喉割去。
　　孫鵠這次未能躲過，被壹劍割開喉管，卻無鮮血流出。
　　孫鵠仿佛受傷的野獸，猛地甩開李太壹。
　　李太壹向後倒飛，在半空中調整身形，最終飄然落地，不見絲毫狼狽。
　　孫鵠伸手握住自己的喉嚨，想要說話卻無法發聲。
　　李太壹面帶冷笑，提著雙劍朝孫鵠走去。
　　孫鵠猛地向前探頭，張口壹吐，從口中吐出滾滾火氣，然後瞬間化作壹條火龍。
　　李太壹不閃不避，迎面壹劍將火龍從頭到尾劈成兩半，雖然李太壹也難免被火焰波及，發膚灼傷，但還是近到了孫鵠的面前，壹劍刺出。
　　這壹劍的鋒芒之盛，遠超孫鵠的意料之外，孫鵠瞬間便被“潛龍”穿心而過，整個人氣機潰散，不受控住地向後退去。
　　孫鵠伸手按住胸口，周身上下劇烈顫抖，不斷有火星從他的指縫中飄散開來。
　　李太壹仍舊沒有收手的意思，縱身躍至孫鵠的肩膀之上，騎在他的脖子上，然後雙手握住“在淵”，刺穿了孫鵠的天靈。
　　壹瞬間，孫鵠的七竅中竟是有熊熊火焰冒出。他體內積存的大量火氣在此刻徹底反噬，就好似壹顆正要爆炸的鳳眼子。
　　李太壹果斷拔出“在淵”，壹個翻身從孫鵠的脖子上躍下，順勢拔出胸口位置的“潛龍”，壹腳踩踏在孫鵠的胸口上，身形倒掠出去，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下壹刻，孫鵠身上的所有衣物盡數化作灰燼，露出其下支離破碎的皮膚，遍布裂痕，這些裂痕中同樣有火焰噴湧而出。
　　不消片刻，孫鵠已經變成壹個火人，他的全身修為在此刻被悉數釋放出來化作火焰。
　　火焰沖天而起，映染了小半個天空。
　　李太壹的致命兩劍使孫鵠體內氣機失控，化作火焰，雖然只是暫時的虛火，但在燃盡之前卻是兇猛無比。
　　孫鵠也是心性狠辣之人，他知道自己這次難逃壹死，那麽他臨死之前，也要拉上壹個墊背之人。
　　孫鵠好似回光返照，轟然踩踏地面，在地面上留下兩個清晰腳印，甚至腳印上也有絲絲縷縷的火氣殘留。孫鵠借著這壹踩之力，激射向李太壹。
　　李太壹的兩劍幾乎用盡了自己的所有氣力，“聚勢法”暫時提升的境界修為悉數煙消雲散，再難抵擋孫鵠的垂死壹擊。
　　不過李太壹也不肯坐以待斃，還是奮起雙劍抵擋。
　　便在此時，壹縷微不可察的劍氣隨風而至，悠悠蕩蕩，好似風中落葉。
　　除了蘇蓊之外，無人能感知到這道劍氣的軌跡，就連李太壹也不例外。
　　這壹刻，時間的流速變得緩慢起來，可以清晰看到火焰燃燒跳動的痕跡，可以清晰看到孫鵠已經殘缺不全的臉龐上仍在噴湧的火焰，孫鵠整個人就像蝸牛壹般壹點點地向李太壹移動，與之相比，李太壹揮劍的速度也慢到了極致。
　　這縷劍氣悠悠蕩蕩地飄過了李太壹身旁，沒入孫鵠的體內。
　　孫鵠身上的所有火焰在壹瞬間盡數熄滅，沒有剩下半點火星。
　　時間在這壹刻恢復了正常，半空中的孫鵠轟然落地，出劍的李太壹也隨之壹劍落空。
　　李太壹面露驚詫之色。
　　乍壹看去，好似是孫鵠瞬間暴斃，可李太壹明白，絕不是這麽簡單。
　　他下意識地往李玄都所在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壹個離去的背影。
　　然後便是眾多蘇家男女的歡呼之聲傳來，在他們看來，隨著胡家的最後壹個客卿候選人橫死當場，客卿之位已經蘇家的囊中之物，接下來的那場對決，已經沒有那麽重要。
　　李太壹臉色有幾分晦暗，緩緩將雙劍收回腰間劍鞘。
　　剛才的壹幕，的確是源於李玄都的壹彈指。
　　這壹指融匯了“宙之術”和“龍虎劍訣”兩大功法之妙，休說是歸真境，便是壹般的天人逍遙境界，也未必能擋得住。
　　李玄都覺得既然孫鵠之事因自己而起，且不論誰對誰錯，也不論誰是誰非，都該由他出手做個了結。
　　李玄都壹走，蘇蓊也隨之離去。
　　李玄都問道：“夫人會不會覺得我在作弊？”
　　蘇蓊搖了搖頭：“公子師弟的兩劍之後，那人已無幸理，可以算是勝負已分，所以公子出手並不算壞了規矩。”
　　“如此就好。”李玄都點了點頭，“只是我們守規矩，別人未必就會守規矩。”
　　“公子何出此言？”蘇蓊問道。
　　“夫人這是明知故問。”李玄都笑道，“這壹場比試結束之後，客卿之位就是蘇家的囊中之物，胡家是否會就此認命？我記得上任老客卿吳先生可是胡家的人。”
　　蘇蓊道：“我未曾見過此人。”
　　李玄都微微側頭，說道：“夫人先前說要故地重遊，可我覺得夫人未必是故地重遊那麽簡單，多半已經趁此時機見過蘇家之人，不知我說得可對？”
　　蘇蓊壹怔，沒有否認。
　　李玄都道：“蘇家人有了夫人做靠山，就有了與胡家人翻臉的底氣，再加上雙方積怨已久，只怕是壹場大戰不可避免。”
　　蘇蓊輕聲問道：“公子要阻攔我嗎？”
　　李玄都搖頭道：“我只答應歸還‘青雘珠’，從未許諾過其他事情，所以夫人自行其是吧，我自有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