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魔刀

　　兩者撞在壹起，整個玉虛峰都為之壹震，天地之間驟響黃鐘大呂的巨響，被狂風席卷起的大雪愈發飄搖不定。
　　宋政以手刀劈向李玄都的面門，李玄都並不格擋，而是直接壹掌推在了宋政的胸口。
　　李玄都的額頭上立時出現了壹道血紅痕跡，宋政卻是雙腳離地，向後倒飛出去。
　　若論體魄，若論氣力，就算李玄都沒有完全躋身長生境界，也不是宋政這位鬼仙可以媲美的，不過宋政也並非不堪壹擊，不等完全卸去李玄都的壹掌之力，就止住退勢去而復返。
　　宋政的身形飄忽不定，時隱時現，轉眼間就出現在了李玄都的身側，壹肘撞向李玄都的太陽穴，李玄都擡手格擋，兩人身形俱是壹震。
　　李玄都仍舊立足原地不動分毫，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了兩個腳印，宋政再次消失不見，出現在李玄都不遠處，袖口微搖。
　　宋政輕笑道：“以鬼仙之身近身而戰，果然差些意思。”
　　李玄都淡淡道：“何必玩這些虛的，如果是淡臺雲在此，我們還能比壹比拳腳，換成當年的宋政以‘魔刀’躋身長生境界，也可以比壹比兵刃，唯獨今日的宋政不行，既比不了拳腳，也比不了兵刃。”
　　宋政點了點頭，“此言不錯，如果是當年的我，還真能用手中之刀，領教下妳手中之劍，看看妳到底得了老李先生的幾分真傳。”
　　話音落下，宋政伸手壹引，雪花隨之而動，在宋政的掌中凝成壹把雪刀，宋政握住這把雪刀，身形倏忽不見。
　　此乃宋政當年的絕學“天地任我行”。
　　宋政整個人如幻影壹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讓人根本不知道他會從何處出刀，又該防守哪壹個方位。
　　李玄都也曾參悟宋政的這壹刀絕技，對其算是頗有了解，說是壹刀，實則有許多變化，也會表現為不同形式，若是初學此刀之人，比如李玄都，只能形似，而宋政作為創出這壹刀之人，已經不拘泥於形式，也就是放棄了招數，只剩下理念。所以此時宋政用出，已經是不見痕跡，只剩下“天地任我行”的內核關鍵，便是逍遙，不過此“逍遙”並非地師的“逍遙”，而是天大地大，都大可去得，此時宋政便是如此，無不可去便無處不在，難以把握其位置。
　　不過李玄都的應對方法也簡單，那便是不動。
　　清風無形無質，難以捉摸，可清風拂過山崗，山崗安然不動，清風便也無可奈何。
　　宋政圍繞李玄都急掠，不斷出刀，使得李玄都周圍丈許之內盡是為無形刀氣。
　　江湖上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正如秦清被稱作“天刀”，是因為他有天算之能，能夠未蔔先知，而宋政之所有“魔刀”的稱號，皆是因為他的刀法離經叛道，被人視作已入魔道。
　　尋常功法，都是向生而行，根本在於抱元守壹，明心見性。若是運用兵刃，則是以人禦器。然而宋政的“魔刀”卻要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又自亂心性，全憑刀意主宰自身行動，以器禦人。放在旁人眼中，這等法門不僅違背常識，而且違背人之天性，自然就是魔道了。
　　故而“魔刀”和“天刀”是兩個極端，“天刀”是將計算發揮到極致，拋卻人性，只余神性，唯有絕對的理智，故而出刀之時，仿佛蒼天落子，絲毫不多，分毫不差。而“魔刀”同樣是拋卻人性，卻是只余獸性，不依靠理智，壹切憑借直覺本能，出刀時癲狂似如兇獸魔頭。
　　如果宋政憑借“魔刀”躋身長生境，未必不能為後世用刀之人開創出壹條陽關大道，可惜宋政半途而廢，這“魔刀”也未能完善，還有許多瑕疵不足，不似秦清的“天刀”那般圓滿無缺，若是對上天人境的對手也就罷了，對上長生境的對手，就有些稍顯不足。
　　不知是否巧合，“天刀”和“魔刀”的直接變化都體現在雙眼之上，運用“天刀”時雙眼之中只剩下茫茫白光，而運用“魔刀”時，雙眼中卻是漆黑壹片。
　　只見宋政雙眼黑沈如墨，人刀合壹，人隨刀走，刀勢如海上風暴，巨浪滔天，讓人完全喘不過氣來。
　　此時的宋政沒有絲毫多余心思，不僅僅是拋卻理智那麽簡單，同時也拋棄了雜念，拋棄了生死，拋棄壹切招數，只憑最原始的本能出刀，壹刀生，壹刀死。生死存亡壹念之間，也是壹線之間。
　　此時此刻，宋政眼中已經完全不存在李玄都這個人，他也不是要殺掉某個人，只是出刀而已。宋政每壹刀都看似瘋狂且隨意，但其實都抓住了李玄都氣脈運行的關鍵節點上，實在是高明到了極點，不愧是與“天刀”並列齊名的絕學。
　　宋政與儒門中人大不相同，儒門中人的特點是遇到境界修為不如自己之人，任憑對手機巧百出，都能取勝，比如蕭時雨、司徒玄略，已經是天人無量境中的佼佼者，但仍舊不能取勝。寧憶雖然是個例外，但他不僅借用了外物兵刃，還有壹定的僥幸原因。而對上境界修為高於自己的對手，儒門中人也很難取勝。歸根究底，儒門便突出了壹個“穩”字。
　　而宋政不壹樣，他和李玄都是同壹種人，遇強則強，越境而戰並非難事，否則當年的他也不會主動挑戰李道虛，所以李玄都對上宋政，無論是境界修為，還是臨陣經驗，甚至是拼死相搏的意誌，都不占優勢，至多是不落下風。至於上次在白帝城的交手，宋政多少還是存了些貓戲老鼠的心態，遠沒有把李玄都當作壹個真正的對手看待。
　　就在此時，宋政忽覺身上劇痛，似是有壹把無形之劍刺在了他的身上，即使他的“極天煙羅”也未能阻擋。
　　對於宋政而言，拋卻了理智，不等同失去了感覺，也不等同是沒有了意識，事實上宋政在躋身長生鬼仙之後，又對“魔刀”作了修改，因為鬼仙有神魂出遊之能，身外化身並非難事，而宋政躋身長生境的關鍵也是壹身化二，壹個化作失甘汗，壹個化作烏裏恩，二者歸壹才是真正的宋政。
　　此時宋政在使用“魔刀”時，便在識海內將自己的意識再次壹分為二，壹個是拋卻理智的宋政，專註出刀，而另壹個則是旁觀的宋政，負責為用刀的宋政查漏補缺。宋政因為從“坐忘禪功”中得了“天眼通”的緣故，僅憑雙眼便可辨別出李玄都體內的氣機流轉，又怎麽可能在毫無覺察的情況下莫名其妙中劍？若是壹劍破開他的“極天煙羅”也就罷了，這不算什麽，關鍵是他的“極天煙羅”還是完好無損，這就十分古怪了。
　　劍氣壹發即消，似乎是幻覺，但正在旁觀的宋政可以肯定絕不是幻覺，這並非是實質存在的長劍，也並非化氣為劍，而是以心念為劍。
　　劍隨意動，似實還虛，傷人無形。
　　在佛門中名為“慧劍”，慈航宗“慈航普度劍典”中的“心字卷”便有涉獵，而在清微宗，則名為“六滅壹念劍”。
　　宋政能夠看清氣機的流動，卻無法看到無形無實的意念，所以這種心念之劍，他實是無從抵禦破解。
　　宋政被李玄都壹劍擊傷，李玄都同樣以白雪凝聚成壹把長劍，握在掌中，用出了“北鬥三十六劍訣”。說來也是好笑，張海石克敵制勝憑借的是“南鬥二十八劍訣”，司徒玄略刺瞎金蟾叟的壹只眼睛是靠著“七殺劍訣”，名聲響徹天下的“北鬥三十六劍訣”反而是沒有太大發揮。直到此時，才在李玄都手中展現出來，壹如當年宋政以“魔刀”挑戰李道虛。
　　江湖高人摘花飛葉亦可傷人，草木竹石皆可為劍，凝雪成劍不算什麽本事，就是讓雪刀雪劍硬若金剛也並非難事。不過詭異的是，此時刀劍交錯，不但沒有金石之聲傳來，反而沒有半點聲響。
　　如此鬥了近百招後，宋政手中的雪刀劈在李玄都的脖子上，直接斷成兩截，而李玄都手中的雪劍撞在宋政的胸口上，也寸寸碎裂。
　　當壹刀壹劍重新化作飛雪之後，交手的兩人沒有絲毫猶豫，各出壹掌，兩掌相對，兩人的身軀各自紋絲不動，但是李玄都的“陰陽仙衣”和宋政的衣衫都出現壹陣陣漣漪波動，鼓蕩不休，緊接著玉虛峰上傳來壹聲巨響，地面巨震。漫天風雪先是驟然靜止，然後緩緩飄落在地。
　　李玄都冷哼壹聲，用出了“逍遙六虛劫”。雖然宋政早就知道“逍遙六虛劫”的存在，但真正面對，還屬首次，剛壹接觸，便知道了其中的厲害，只覺自己的氣機好似是烈油，而“逍遙六虛劫”便是火星，若是放任其進入體內，壹身修為當真要付之壹炬。
　　宋政不敢硬接，就見他的身周出現無數雲霧煙氣，身形輪廓變得模糊不清，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地仙途徑有先天五太，人仙途徑可以血肉再生、萬法辟易、見神不壞，鬼仙途徑也有獨門神通，這便是其中之壹，名為“中陰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