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八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送走了壹眾客人之後，李玄都不得歇息，又去了玉真觀。
　　太平觀是太平宗的駐地，玉真觀是玄女宗的駐地。
　　這是李玄都今天要見的最後壹位客人，與第壹位客人淡臺雲壹樣，都是壹位女子。
　　不是周淑寧，而是玉清寧。
　　玉清寧並不是清平會的成員，所以在大真人府壹別之後，兩人就未再見面。至於這次見面，則是公事私事兼有，既是關乎到玄女宗，也是老朋友間的敘舊。
　　這壹次，李玄都沒有帶著徐九，自己獨自壹人來到玉真觀。
　　玉真觀的布局很有意思，有明顯的江南風格，其中有壹個小小的天井，四面圍樓，仰頭向上看去，天空就像壹個四四方方的井口。天井中青石鋪地，因為歲月之故，已經生出青苔，四周放置有各種盆栽，四周二樓懸掛燈籠，正中有壹張石桌和四把藤椅。
　　因為如今的終南山還未真正投入使用，所以玉真觀很是冷清，沒有旁人。李玄都進到天井，見四下無人，便坐在壹把藤椅上，靠著椅背，仰頭望天，好似坐井觀天。
　　不多時後，壹陣並不掩飾的腳步聲響起，李玄都收回視線，循聲望去，微微壹怔。
　　同樣是孤身壹人的玉清寧來到天井之中，只見她身著壹襲白色紗袍，雲袖飄逸，壹頭烏發如瀑，被壹條白色絲帶在發梢靠上的位置簡單束起，容顏絕世，神態恬靜，好似是從畫中走出的仕女人物。
　　不過與以往不同，今日的玉清寧並沒有以黑紗蒙住雙眼，壹雙眸子清澈似水，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難以捉摸，似喜似憂，似是情意深摯，又似黯然神傷。
　　李玄都略微恍惚，忽然想起江湖上好事之人的壹個說法，年輕壹輩四位美人，兩正兩邪，兩位正道仙子是蘇雲媗和玉清寧，兩名邪道妖女是宮官和秦素。李玄都也算是與四人都有過交集，平心而論，四人之中，蘇雲媗功利心太重，宮官性情乖張，秦素有隱士氣，以玉清寧最有仙氣，更符合“仙子”的稱呼。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讓李玄都想起了南華道君之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
　　李玄都很快回過神來，問道：“妳的眼睛好了？”
　　玉清寧坐在李玄都對面的藤椅上，輕輕“嗯”了壹聲。
　　李玄都感慨道：“妳雙目失明是拜我所賜，如今復得光明，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玉清寧抿嘴壹笑，打趣道：“從天寶二年到天寶八載，六年時間裏不見天日，妳打算怎麽賠我？”
　　李玄都明知玉清寧是玩笑之言，不過還是認真道：“我的確考慮過，想要傳授壹門功法給妳，只是不知妳中意什麽功法？”
　　“紫府的好意，我心領了。剛才只是玩笑之言，紫府不要放在心上。”玉清寧搖頭道。
　　李玄都笑道：“妳若不要，豈不是可惜了我這壹身所學？”
　　玉清寧玩笑道：“素素不就是妳的開山大弟子？”
　　李玄都隨口道：“那妳要做二弟子嗎？”
　　此言剛剛出口，李玄都便察覺有些歧義，果不其然，玉清寧微微低下頭去，沒有接話。
　　李玄都不是楞頭青，知道此時再去解釋只會捅破窗戶紙，越描越黑，若是他真有這個意思也就罷了，可他既然沒有這個意思，還是不要捅破這層窗戶紙為好，於是直接越過這個話茬，轉而說道：“妳來終南山見我，有什麽事嗎？”
　　玉清寧這才擡起頭來，輕聲道：“的確是有事，關於玄女宗的。”
　　李玄都靜待下文。
　　玉清寧稍微斟酌了壹下言辭，徐徐說道：“師父是個爭強好勝之人，若不是年輕時被宋政乘虛而入，如今成就應該不亞於慈航宗的白宗主。這些年來師父壹直在尋求彌補之法，這也是師父將石師叔關押在玉牢中的原因。後來石師叔脫困，又在紫府的斡旋之下，兩人和解，石師叔幫師父彌補了資質上的缺陷和不足，使得師父修為大進，有望躋身天人造化之境。”
　　這些都是李玄都知道的，他只是微微點頭，沒有多言。
　　玉清寧繼續說道：“玉虛鬥劍壹戰，師父大敗，險些丟了性命。我了解師父，對於她來說，身體上的傷勢不算什麽，可被紫燕山人折辱卻讓她難以釋懷。所以這次她返回玄女宗之後，決意讓出宗主之位，自己專心清修，以求早日躋身天人造化境。”
　　李玄都聽明白了，問道：“讓出宗主之位不算什麽，家師、老天師都是如此，我和玄機也都執掌門戶多時，按照道理來說，蕭宗主屬意的宗主人選應是女菀，不知女菀是什麽意思？”
　　玉清寧道：“師父的確詢問過我，只是我如今不過歸真境修為，實難支撐門戶，所以我想請師父將宗主之位傳給石師叔，可石師叔卻堅辭不受，也要我來擔任宗主之位。我無可奈何，想要詢問紫府的意見。”
　　李玄都微微壹笑，“原來是這個原因。妳既然問我，我便直言，妳只管做宗主就是，蕭宗主又不是從此不問世事，遇到難事多請教就是了。再有大事，靄筠、玄機、白絹他們不會袖手旁觀，妳直接找我也可以。”
　　玉清寧聞言後沈默了片刻，問道：“這是大掌教的承諾？”
　　李玄都擺手道：“妳就不要打趣我了，大掌教言之尚早，只是李玄都的承諾罷了。至於石觴詠和淑寧，妳不要擔心，有些事情妳應該知道，我也不瞞妳，觴詠是我的人，淑寧我另有安排，她們都不會對妳擔任宗主有什麽意見，只是希望妳不要介意，嫌棄我伸手太長。”
　　玉清寧搖頭道：“我不會介意，畢竟道門壹統，這都不是什麽大事。”
　　李玄都想了想，說道：“妳來做玄女宗的宗主，我沒有意見。不過我還有另外壹件事，要請女菀認真考慮。”
　　“什麽事？”玉清寧問道。
　　李玄都取出壹道符箓，放在石桌上，“我早就想對妳說起此事，只是沒有合適的機會，今天便借著這個機會直說了。早些時候，我在暗中組建了壹個隱秘結盟，我取名為‘清平會’，寓意是‘壹清天下還太平’，其中成員以詞牌名為代號，不知妳是否願意加入其中？”
　　玉清寧望著那道符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嘆了口氣，問道：“妳知道玄女宗的規矩嗎？”
　　李玄都壹怔，“什麽規矩？”
　　玉清寧幽幽道：“按照玄女宗的規矩，做了宗主，便要壹輩子守貞，不能嫁人，不能動念。”
　　李玄都這才想起這條規矩，有些尷尬，“難怪妳要猶豫，難怪觴詠不肯做玄女宗的宗主，我倒是忘了這個規矩。”李玄都也不是傻子，心中恍然明白，為何玉清寧要專門問他的意見，可他又能說什麽呢？只能裝傻了。
　　“既然忘了，那便算了。”玉清寧目光幽幽地看了他壹眼，“我同意加入清平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