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有壹座劍秀山

　　壹場秋雨不期而至，整個劍秀山都籠罩在薄薄的雨霧之中。
　　雨絲落在鱗次櫛比的青黑色瓦片上，響起沙沙的聲音，又落在小築外的竹林中、水田中、池塘中，終究是比不得夏日暴雨的激烈，聲音不大，未能驚醒屋內李玄都的壹場好睡。
　　秦素坐在李玄都床邊的躺椅上，借著昏暗的天光，讀著手中的壹卷天書，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之處。
　　這間臥室不大，還是當年地師留下的格局，最顯眼的是占據了壹面墻壁的書架，放著滿滿的書籍，床頭位置掛著壹支玉簫，靠墻條桌上放置著焦尾古琴，已經不能彈奏，純粹是個擺設。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輕輕叩門，低聲道：“夫人在嗎？徐十三有事求見。”
　　秦素放下手中的書卷，起身來到外間。等在此處的正是少年模樣的徐十三，秦素擡手示意他坐下說話，然後自己坐到了右邊的主位上，問道：“十三有什麽事嗎？”
　　徐十三道：“帝京傳來消息，儒門有人進京了，不過具體是哪些人，現在尚不清楚，直接操辦此事的是司禮監的人，司禮監都是出自內廷的內書堂，自成壹派，不說滴水不漏，也很難滲透進去。”
　　秦素這段時間代替李玄都主持各方事務，對於許多事情知之甚詳，自然也知道內書堂。所謂的內書堂，起始自宣宗朝，顧名思義，類似於儒門的書院，不過只教導宦官。文官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宦官們作為與外廷相對應的內廷，也有類似的規矩，司禮監掌印和秉筆都是出自內書堂，換而言之，能進入內書堂之人，無壹不是十萬宦官中的佼佼者，長年累月下來，內書堂也像青鸞衛壹般，自有壹套傳承，不是宗門而勝似宗門，又因為其所處位置地位特殊，其中成員皆是宦官，比之許多純粹女子宗門還要排外。
　　秦素問道：“柳逸呢？”
　　據秦素所知，柳逸與藏老人關系不淺，藏老人也是地師的人。
　　徐十三撓了撓頭，如實回答道：“回夫人的話，老主人不喜歡屬下之間有結黨行為，所以我們與陰陽宗、牝女宗、皂閣宗都沒有太深的交集，柳逸與藏老人交好不假，卻是與我們無關。”
　　秦素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又思索片刻後說道：“紫府打算等他的病情稍有緩解之後就親自上京，這樣吧，妳先去帝京打個前站，等紫府的消息。”
　　“是。”徐十三起身應下。
　　在徐十三離開之後，秦素起身回了內間，發現李玄都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的憑幾上，因為藥力開始發揮作用的緣故，李玄都的神智要清醒許多，臉色嚴肅，沒有先前的孩子氣。
　　秦素在他身旁坐下，輕聲問道：“徐十三的話妳都聽到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
　　秦素道：“如今的帝京不是善地。”
　　“雖然帝京向來有首善之地的說法，但帝京從來都不是壹方善地。”李玄都平靜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秦素嘆了口氣，“我是說儒門，雖然儒門遵守誓言，不再插手江湖，但是儒門參與廟堂之事卻是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不是。此番儒門高手入京，就是為了防妳。更何況我們道門內部也不是鐵板壹塊，尤其是涉及到帝京的時候，再起爭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玄都笑了笑，“妳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們要去帝京，但不能貿然前去。”
　　秦素問道：“妳打算怎麽辦？”
　　李玄都道：“我還沒想好，這病著實是煩人，每每發作的時候，我都要盡力抵擋，甚至還會被影響神智，若是與人交手的時候發作起來，只怕後果難料。”
　　秦素輕輕笑道：“就像話本裏的情節，妳與人交手的時候不小心失憶，流落江湖，我到處找妳，可怎麽也找不到，這時候就會有壹位溫柔善良的姑娘收留了妳，把妳帶回她的家中，就在這時，有惡人登場，要對這位姑娘不軌，妳雖然失憶，但壹身修為還在，輕易解決了麻煩。姑娘對妳生出好感，然後妳們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等我找到妳的時候，妳終於恢復了記憶，可在兩個女子之間左右為難……”
　　“打住。”李玄都擡起手，“我還不至於如此，妳與其擔心這些，倒不如擔心我變回當年的紫府客，大殺四方，江湖上又多出壹個魔頭。”
　　說話間，李玄都站起身來，沒有再披上那件大氅，僅僅是穿著“陰陽仙衣”，望向窗外的秋雨，“真要說起來，我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妳看我的師兄弟們，二師兄、李元嬰、冰雁、李太壹，可從來沒有老好人。就是名聲最好的大師兄，能登頂江湖，與宋政並列齊名，又豈能沒有手段。”
　　秦素轉開了話題，“裴玉和蘇姐姐已經到了，妳說過要將客棧的中樞整個遷入劍秀山，要不要早做規劃？”
　　李玄都點了點頭，“妳思慮的是。”
　　秦素取出紙傘，“那就出去走走，邊看邊說。”
　　兩人離開小築，行走在這座小村子中。
　　村子外就是水田，村子後是去忘劍峰的山路和藏書樓，藏書樓是關鍵，等閑人不得入內，倒不是李玄都藏私，在李玄都看來，壹切功法絕學都可以傳授，但前提是可靠。
　　兩人首先來到藏書樓前，先前李玄都因為玉虛鬥劍的緣故，走得匆忙，回來之後又困於長生境的脫胎換骨，沒來得及處置此地。
　　李玄都凝望藏書樓片刻後，壹揮手，壹道道略顯虛幻的黑色長劍從天而落，這些長劍皆由實質的光華凝聚而成，沒有任何紋絡細節，只有壹個模糊輪廓，依次落地之後就像壹圈柵欄將藏書樓圍繞起來。
　　李玄都再壹揮袖，這些長劍緩緩隱去形體，壹切又恢復原貌。不過秦素可以清晰感知到，那些長劍只是看不見了，實際上還是真實存在的，氣勢懾人。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說，他只是感覺很不好，但是境界修為沒有半點折損。這就好像壹個王朝，因為正在推行新政的緣故，整體處於略顯混亂的改變之中，但是軍隊並未荒廢，仍舊兵強馬壯，足以震懾強敵。
　　李玄都說道：“好了，只要不是長生境高人親自前來盜書，都不足為慮。”
　　秦素問道：“我該怎麽進去？”
　　李玄都抓住秦素的手腕，在她的掌心上畫了壹個符箓，問道：“懂了嗎？”
　　“懂了。”秦素點了點頭，然後照著李玄都的手法在眼前虛空畫出這個符箓，看似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是秦素清晰感知到“柵欄”上出現了壹道門戶，可以供她進出。
　　李玄都道：“妳也可以將這個法門傳給旁人，具體是什麽標準，妳自己斟酌決定好了。”
　　雖然李玄都和秦素還未真正成親，但是已經與真正的夫妻壹樣不分彼此。秦素隨意應下，也是習以為常。
　　兩人離開此地，又來到壹座廢棄多時的議事廳中，說是議事廳，實則是標準的宗祠結構，在地方宗族中，宗祠不僅僅是供奉祖宗的地方，也是討論族中大事的地方。徐無鬼設立了這麽壹個地方，其中卻沒有供奉任何牌位，實在奇怪。不過經過徐七告知之後，李玄都才知道這裏是劍秀山護山大陣的樞機所在，類似於大真人府的萬法宗壇。
　　李玄都自忖陣法之道不如地師遠甚，所以沒有貿然改動，只是將樞機密鑰做了壹個備份。總共兩個密鑰，分別由秦素和徐七掌握，至於李玄都本人，他可以直接催動陣法，不必借助樞機密鑰。
　　李玄都環顧四周，思緒湧動。
　　都說天下太平之後，馬放南山，刀槍歸庫。李玄都為了謀求太平而組建客棧，那麽求得太平之後，客棧該何去何從？總不能原地解散，畢竟客棧日益壯大，寄托的早已不再是李玄都壹人的心血。
　　李玄都開始考慮著，有壹座劍秀山在手，是否要以此為根基，在此開宗立派，將太平客棧變為壹座宗門？如果真要這麽做，這座宗祠就是日後的祖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