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壁立千仞

　　當李玄都和蘇雲媗回到客棧時，客棧已是近乎被夷為平地，只剩下壹座塌了大半的二層小樓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小樓外屍橫遍野，好似地獄壹般，盡是那些甲士的屍體，陰陽宗死士的屍體則已經被陰陽宗中人帶走。
　　李玄都背著沈長生來到還算完整的客棧大堂，將沈長生放在壹張桌上。
　　此時宮官和貪狼王等人也在這裏，除了宮官之外，其余四人各有傷勢，尤其是王虎禪，沖殺最狠，也是受傷最重，此時難免有些萎靡不振。
　　當看到與李玄都壹道而來的的蘇雲媗之後，四人立時起身，如臨大敵。
　　畢竟正邪不兩立這麽多年了，見到正道中人，難免要生出警惕。
　　宮官壹揮手中的折扇，示意四人稍安勿躁：“蘇大仙子是自己人。”
　　聽到這話，四人敵意稍減，不過還是沒有完全放下戒備。
　　李玄都清理出壹條長凳：“蘇仙子在這邊坐吧。”
　　蘇雲媗道了壹聲謝。
　　就在此時，宮官望向李玄都，開口道：“倒是要恭喜紫府。”
　　“宮姑娘這話，我就不大明白了。”李玄都道：“不知喜從何來？”
　　宮官合攏折扇輕輕拍打掌心：“紫府劍仙與秦大小姐之事，已經傳遍江湖，珠聯璧合，難道不是喜事？”
　　李玄都淡淡壹笑：“世上之事，從來都是有喜就有悲，有舍才有得，宮姑娘也應該知道我被恩師逐出師門之事。”
　　宮官微笑道：“其實離開清微宗也沒什麽不好，從此以後，海闊憑魚躍，江湖任逍遙，豈不美哉？”
　　宮官展開手中的折扇，遮住下半臉龐：“若是紫府不嫌，肯來我們牝女宗，哪裏需要看誰的臉色，妳應該知道，我是萬萬不敢給妳半分臉色看的。”
　　李玄都不置可否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如今還不是牝女宗的宗主，妳只是玄聖姬而已，牝女宗的宗主是冷夫人才對。”
　　宮官將折扇上移，遮住自己的雙眼，隔扇觀人：“遲早的事情。”
　　李玄都微微壹怔：“那廣妙姬？”
　　宮官再將折扇側移，遮住左半臉龐，只是露出右半臉龐：“不過冢中枯骨，我早晚必擒之。”
　　“好大的口氣。”李玄都的語氣聽不出譏諷還是贊許：“這種話，還是等到妳升座牝女宗宗主的那天再說吧。”
　　“啪”的壹聲，折扇合攏，宮官再次露出全部臉龐，輕笑道：“紫府此言當真？”
　　李玄都皺了皺眉頭：“難道妳真有把握成為牝女宗的宗主？”
　　宮官眨了眨眼：“妳猜？”
　　“我不猜。”李玄都直接搖頭道：“無論妳能不能成為牝女宗的宗主，我都不會去牝女宗。”
　　宮官長長嘆息壹聲，滿是遮掩不住的失望。只是不知這份失望到底有幾分是真。
　　賈文道和鄭壹經對視壹眼，萬沒想到這位李先生竟然這般有女人緣，除了鬧得沸沸揚揚的秦大小姐，以及影影綽綽有些傳言的玉仙子，沒想到宮姑娘似乎、大概、好像也有那麽點意思？只是瞧這架勢，李先生還有些瞧不上宮姑娘？宮姑娘都如此說了，李先生完全不為所動，卻又能為了秦大小姐叛出師門，那秦大小姐豈不是天仙壹般？
　　李玄都忽然說道：“其實宮姑娘不必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
　　宮官笑吟吟道：“此話怎講？”
　　李玄都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我自忖沒有那麽大的魅力，能讓女子義無反顧地喜歡上我，最起碼像宮姑娘這等誌在江湖登高的女子，就絕對不會，那麽宮姑娘壹再示好於我，用意也就很明顯了，無非是因為我有可用之處。過去是因為我在清微宗中的身份，現在是因為我這壹身境界修為，我說的可對？”
　　宮官壹手輕撫胸口，委屈道：“紫府未免把人家想得太不堪了。”
　　牝女宗本就精研媚術，到了宮官這般境界，壹舉壹動之間，渾然天成。同樣壹句話，同樣壹個動作，別的女子說來、做來，可能會讓人覺得惺惺作態、矯揉造作，可換成宮官，便是我見猶憐，恨不得立刻認錯，然後好好憐惜壹番。
　　就算李玄都意誌堅定，也感覺有些吃不消，清微宗的功法又是重修力而輕修心，他只能在心中默想秦素，抵禦宮官的媚術，定了定心神之後，方才說道：“可能我是自作多情，也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不管怎麽說，我都勸宮姑娘壹句，不要在我身上繼續浪費時間，其實張鸞山就不錯，寧憶也是極好的男子，我如今不過壹介江湖散人，哪裏比得過這兩位？”
　　就在此時，貪狼王忽然轉過頭來，對賈文道三人用了個眼色。
　　賈文道和鄭壹經也知道李玄都的這番話已經有些不太好聽，他們繼續在這兒，會讓宮官難堪，於是壹起狀若無意地走到院中，只有王虎禪還站在原地，賈文道不得不拉了他壹把，王虎禪這才跟著壹起出去。
　　賈文道仰頭望天：“今天的月色不錯，咱們三人也來賞賞月。”
　　王虎禪嘀咕道：“壹個大白盤子有什麽好看的。”
　　賈文道踢了王虎禪壹腳。
　　王虎禪立馬改口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性情陰沈的鄭壹經難得接口道：“莫使金樽空對月。”
　　王虎禪撓了撓頭，遲疑道：“舉杯幸會有緣人？”
　　宮官瞥了眼三人，很快便收回視線，臉上也漸漸收斂了笑意，正色道：“這兩人如何，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李玄都呵呵笑道：“沒什麽關系，我只是隨口壹說，宮姑娘若是不喜，當做耳旁風便是。”
　　宮官輕哼壹聲：“當初靜禪宗的大和尚捉我，是紫府救了我，可不是他們救了我。”
　　李玄都無奈道：“宮姑娘只當是紫府劍仙救了妳，可紫府劍仙早已死在了天寶二年的帝京城頭，現在只有李玄都而已。宮姑娘若想報答，逢年過節時，為紫府劍仙遙祭壹杯水酒便是。”
　　宮官輕嘆壹聲，黯然道：“我就這般不好，竟是讓紫府如此厭憎？秦素就千般之好，讓紫府奉若瑰寶？”
　　李玄都愈發無奈，不過語氣仍舊堅定：“不是好與不好，只是妳我道不同不相謀。”
　　貪狼王見此情景，都有些為宮官不忿，覺得李玄都此舉未免太過分。不過蘇雲媗卻要高看李玄都壹眼，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像宮官這樣的女子，若是潛下心來要將壹個男子追到手中，怕是少有男子能夠幸免，拒絕壹次不難，可如果女子用出水磨工夫，次次如此，持之以恒，時不時來壹個梨花帶雨或是黯然神傷，再堅決的男子也要心生柔軟，百煉精鋼化作繞指柔，不知不覺間，便沈溺於女子的溫柔鄉中，再有壹個合適的契機，溫柔鄉便成了英雄冢。
　　許多殺人如麻的漢子，躲得過明槍暗箭，卻躲不過女子的溫柔壹刀。如今看來，這壹招對於李玄都來說，並不好用。慈航宗與清微宗因為生意上的緣故，往來密切，並未因為慈航宗與正壹宗結盟就徹底斷絕，當日清微宗三十六堂公議的事情，也傳到了蘇雲媗的耳中，蘇雲媗已經知道此事的大概經過，不由好生感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若是心懷大義而少私欲，便很難會因為外物而動心。
　　宮官見李玄都軟硬不吃，氣得壹跺腳，賭氣道：“好了好了，妳要怎樣就怎樣好了，我明天就嫁給寧憶，然後再把張鸞山收入後宮，這下妳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