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五章 奪舍

　　上官莞躋身天人造化境的契機在於李玄都的心魔，地師以大神通將李玄都因為修煉“太陰十三劍”得來的心魔強行拔除，然後將其“種植”在上官莞體內，由此使得上官莞不僅憑借著修成“太陰十三劍”躋身天人造化境，而且還得了李玄都的諸多所學。
　　不過此舉畢竟是取巧之舉，隱患頗多，而且與李玄都不同，李玄都無論是躋身天人造化境，還是躋身長生境，其實都是破後而立，並非是憑空得來修為，所以上官莞的天人造化境根基不牢，在眾多同境高手中，屬於較弱之人。
　　李玄都對於這些都是知情的，他所不知道的是，地師究竟用了怎樣的手段，使得心魔不去反噬上官莞，要知道當初他本人可是飽受心魔反噬之苦。不過到了如今，李玄都多少能推能測出壹二，大致應該是地師通過某種手段將心魔封印在上官莞的上丹田內，使得上官莞可以用心魔之力，而不受心魔困擾，可心魔是把雙刃劍，傷人傷己，如果把長劍歸於劍鞘之中，雖然不會傷己，但也無法傷人，這也是上官莞無法發揮出“太陰十三劍”全部威力的緣故。
　　在這種情況下，宋政侵入上官莞的上丹田之後，在奪舍的過程中，觸動了地師留下的禁制，將被封印的心魔釋放出來，使得宋政沒能在第壹時間奪舍成功，反而讓上官莞有了求救的機會。
　　李玄都沈思了片刻，說道：“妳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講述壹遍，就從宋政開始奪舍說起。”
　　上官莞點了點頭，略微斟酌言辭後繼續說道：“其實……我第壹時間就昏過去了。”
　　李玄都並不意外，“宋政是鬼仙，損失體魄在短時間內並不會讓他折損太多修為，境界遠高於妳，再加上他以有心算無心，妳沒有反抗之力也在情理之中。”
　　上官莞繼續說道：“我昏過去之後，做了壹個夢，也有可能是幻覺。周圍全都是血，天是紅的，殘陽如血，地是黑的，就像無數鮮血凝固之後的樣子，我站在天地之間，好像溺水之人，無法呼吸，不過不知為何，我並不害怕，也不絕望，反而感覺心裏……心裏很壓抑，充滿了不甘。”
　　李玄都專註聆聽，並沒有多說什麽。
　　上官莞漸漸沈入自己的回憶之中，仿佛夢囈壹般說道：“然後景象忽然壹變，天變成了黑色的，漆黑如墨，大地血紅壹片，流血千裏，我坐在壹座由白骨堆成的寶座上，膝上橫著壹把長刀。”
　　李玄都說道：“這不像是記憶，更像是某些心境的具現化。有壹句話叫作：‘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妳說的這些，就像是將不可言傳的東西強行展現在妳的面前。”
　　上官莞聞聽此言後，略微從恍惚失神中回過神來，“這是宋政的心境。”
　　李玄都道：“不錯，準確來說，這應該是當年‘魔刀’的心境，而不是今日宋政的心境。從這壹點上來說，宋政現在對妳的影響還不算太深。”
　　上官莞剛剛松了壹口氣，然後就聽李玄都說道：“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正如妳自己所言，心魔無法支持太長時間，大概就像當年金帳大軍南下，半壁江山懸於壹城，看似疆域廣闊，如果壹城被破，剩余的半壁江湖淪陷不過是轉眼之間。”
　　上官莞的臉色變得蒼白，“那我該怎麽辦？還請先生指點。”
　　李玄都沒有立刻回答，沈吟不語。
　　上官莞的臉色越發難看。雖說江湖中人見慣了生死，但與人生死相鬥和慢慢等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沒有人能長時間全力奔跑，只能長時間行走。人可以暫時拋卻恐懼，但絕大多數人無法時時刻刻都無所畏懼。尤其是這種明知死期將近卻只能等死的感受，不會壹下子打破心防，而是了無生息地慢慢腐蝕，使得人的心境逐漸變得虛弱不堪，最終變得不堪壹擊，輕則進退失據，重則歇斯底裏。此時上官莞就處在這種狀態之中，如果將等死的過程比作是壹場生死之鬥，那麽這場生死之鬥將要持續數天乃至數月的時間，壹刻不停，所以上官莞已經逐漸堅持不下去。
　　李玄都說道：“妳隨我來。”
　　說罷，李玄都轉身而行，上官莞失魂落魄地跟在李玄都的身後。
　　在水田外有壹座茅廬，遠離村子，裏面放著壹些雜物。兩人來到茅廬的院中，屋外有石桌石凳。
　　李玄都坐在壹個石凳上，擡手示意上官莞坐在自己對面。
　　上官莞坐下之後，就聽李玄都說道：“把手給我。”
　　上官莞壹怔，疑惑地望著李玄都。
　　李玄都道：“如果妳不願意伸手，那麽頭也可以。行醫都要講究望聞問切，我不能僅憑壹雙肉眼就看出妳的情況好壞。”
　　上官莞這才反應過來，把手伸了出去。
　　李玄都握住上官莞的手腕，“不要抵抗我的氣機。”
　　上官莞下意識地抗拒，可到了如今，她已經別無他路可走，只能選擇相信李玄都了，索性放開壹切抵抗，任由李玄都施為。就算被李玄都設下禁制，也總要好過成為另外壹個人。
　　李玄都的氣機順著上官莞的經脈壹路前行，進入脊椎，由雪山向上，過龍湖關，經風池穴，進入上官莞的上丹田。
　　上官莞緊張地望著李玄都，看到李玄都微微皺眉，心中不由壹緊。
　　不多時後，李玄都收回手掌，說道：“我畢竟不是鬼仙，對於所謂的奪舍重生，只是久聞其名，許多情況不甚了解。我現在只能給出壹個大概的推斷，也許用不了多久，妳就會變成另外壹個人。”
　　上官莞急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來找妳，我想知道的是辦法，辦法！”
　　李玄都不在意上官莞的語氣，反問道：“妳想要什麽樣的辦法？”
　　上官莞遲疑了壹下：“這世上有許多攝魂之法，難道不能把宋政強行逼出來嗎？”
　　李玄都的回答只有四個字，“投鼠忌器。”
　　上官莞仿佛被人潑了壹盆冷水，壹下子冷靜下來。
　　李玄都繼續說道：“妳能感受到宋政的心境，說明妳們兩人的神魂已經糾纏在壹起，甚至已經開始初步融合，誰也不敢保證逼出宋政之後妳會怎麽樣，也許會當場身死，也許妳會變成個瘋子傻子，那樣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上官莞嘴唇微微顫抖，無助地望著李玄都。
　　李玄都並無太多惜香憐玉的心情，只是說道：“或許有人可以做到，比如地師，比如巫陽，可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當世長生之人之中，除了宋政之外，再無人是鬼仙，也無壹劫地仙。如果我做不到，那麽其他幾人同樣做不到。”
　　“地師可以做到……”上官莞嘴唇微微顫抖，“妳是地師傳人……妳壹定有辦法的……”
　　李玄都啞然失笑，“我是地師傳人，那妳又是什麽？”
　　上官莞忽然反應過來，伸手抓住李玄都的袖口，已經有些不知所言，“妳是地師傳人，我也是地師傳人，看在我們同出壹門的情分上，妳壹定要幫我，求妳了。”
　　雖說上官莞壹身所學與李玄都大有淵源，李玄都的確繼承了地師的衣缽，同出壹門也勉強說得過去，但李玄都不想在這個時候平白多出壹個師姐，他不著痕跡震開上官莞的手掌，說道：“我可以幫妳，不過妳的心有些亂了，妳先好好平復下心態。”
　　上官莞聞言後先是壹楞，然後緊繃的身子慢慢放松下來，伏在石桌上，久久無言。
　　李玄都等到上官莞徹底平靜下來以後，起身道：“走吧，我們去地師的藏書樓，也許那裏會有相關的記載。”
　　上官莞輕輕“嗯”了壹聲，雙手支著石桌緩緩站起身來，跟隨著李玄都向藏書樓走去。
　　這個地方，上官莞曾經來過，不過當時她修為不足，許多秘籍都無法觀看，只能算是入寶山空手而回。
　　李玄都帶著上官莞來到藏書樓後，說道：“自古以來，這世上的鬼仙高人多是出自陰陽宗和皂閣宗，宋政身為五宗之人，應該也不會例外，不知宋政所學的是哪宗之法？”
　　上官莞回答道：“師父曾經說過，是陰陽宗的功法，也是師父親自傳授的。”
　　李玄都點了點頭，來到標註著陰陽宗的書架前，從中挑選出壹本秘籍。因為這些秘籍都是地師親手以陰火書就，境界修為不到，不能強行觀看，所以上官莞就在壹旁等候，忐忑不安，胡思亂想，只覺得度日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李玄都合上手中的秘籍，說道：“有了。”
　　上官莞精神壹振，“有破解之法了？”
　　李玄都答非所問道：“最近這段時間，妳會感覺自己的修為會突飛猛進，直到距離長生境只剩下壹線之隔才會停下，妳知道意味著什麽嗎？”
　　上官莞低聲道：“這世上沒有憑空得來的修為，這都是宋政的修為。”
　　李玄都道：“雖然宋政未能在第壹時間奪舍成功，但他的念頭已經開始改變妳的體魄，讓妳達到最合適的狀態，待到他與妳合為壹體之後，就可以躋身長生境，雖然不能立刻恢復至二重雷劫的修為，但也不必花費幾十年去從頭開始，他可以趁此時機收攏殘部，以圖東山再起，或是投靠儒門，這就是宋政的用意所在。”
　　上官莞激動起來：“我當然知道宋政想要做什麽，他想要用我的身體與妳爭奪天下，他還想用我的身體去實現他的什麽大計，他還做著皇帝的美夢，可我不想，壹點也不想，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活著，安穩地活著，妳明白嗎？”
　　李玄都示意上官莞不要激動，平靜道：“我當然明白，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選擇幫妳除掉宋政。”